吉雅心思純淨,一心一意隻為海蘭珠,自是知道小玉兒大福晉待格格好,一時間無有不言,說著說著還紅了眼眶。
小玉兒半晌回不過神,心亂如麻地在老汗宮亂逛,又是不解又是氣怒,安布怎麼這樣糊塗?!
單憑大祭司之言……說布木布泰是有福之人也就算了,憑什麼說表姐無福,滿草原的人就要信?
大祭司風燭殘年,早就老花眼了,安布也不多找幾個祭司來瞧瞧?!
她出生草原,隻是幼時來到盛京,倒拜佛拜得更多一些,什麼喇.嘛祭司,小玉兒都是不信的。尤其布木布泰是她最厭惡之人,一想到海蘭珠的命運同她天差地彆,小玉兒心裡頭燒得慌。
幸而表姐遇上大汗,幸而來到盛京,否則不得被磋磨死?
還有那勞什子烏蘭,叫她說,改嫁莽古爾泰算什麼懲罰,得剝皮抽筋才好,方解心頭之恨!
怒著怒著撞上巡邏的親衛,領頭的她認識,正是方才轎前遞來令牌的那位。小玉兒身子一歪,緊接著被人扶了起來,回過神忙道:“對不住,可有踩著你?”
靴上踩來一雙腳,鼇拜麵不改色。眼見小玉兒將要摔倒,他麵色微變,即刻伸手擋了一擋,“大福晉,奴才半點也不礙事,大福晉可有損傷?”
小玉兒這才發現麵前的親衛長得不賴,居然比吳克善表哥還健碩些。
大汗莫不是看臉挑的?
不過輕飄飄的一擋她就站直身子,這是多大的力氣。小玉兒起了惜才之心,這樣的人長年待在汗宮豈不是屈才,笑著搖搖頭,問他:“你叫什麼名?”
問起名字的時候,鼇拜笑得有些憨,“奴才瓜爾佳鼇拜,鑲黃旗人,阿瑪衛齊,額其克費英東。”
小玉兒愣住了。
衛齊是八門提督,費英東更是開國功臣,入享太廟,族中男兒無一不英勇。這可真是大金最為顯赫的將門,半晌找回聲音:“大汗沒讓你出征?”
鼇拜解釋道:“奴才寸功未立,有賴大汗信重,塞我進了鑲黃旗兵營,三日後隨軍北上。”
小玉兒恍然,繼而狐疑:“那你還在這兒巡視,不抓緊著練練?”
“奴才為海蘭珠福晉辦事,大婚在即,自然得儘心儘力。”
聽著倒挺有文化,像是熟讀漢文。小玉兒暗自點頭,卻不信這個理由,他想要辦事立功,瓜爾佳一族不能安排?直接參軍一樣能夠出頭,何必來做汗宮親衛。
鼇拜就是笑,怎麼也不肯說了。
回到小院,海蘭珠沐浴完坐在梳妝台前,吉雅正拿了熱雞蛋給她敷眼。
“是該好好敷敷。”小玉兒道,“瞧瞧,都紅成什麼樣了,要讓大汗見了,豈不得心疼死?”
海蘭珠耳廓微紅,唇角卻是翹著的,“大汗方才派太醫前來瞧過。”
小玉兒猛然發覺,表姐有哪裡不一樣了。
更自如,更活色生香——對,就是活色生香,這個詞兒還是從書裡看來的。這樣一個大美人,見到表哥哭了一回,像是掙脫過去的枷鎖,全然鮮活了起來。
批命還有淒苦的從前霎時從心裡抹去,表姐自己都忘了個乾淨,她又何必提起?
小玉兒心下的澀意被高興替代,反應過來登時佯怒,“好啊,你竟同我炫耀起來了。”
海蘭珠朝她抿唇笑,看向銅鏡裡的自己。
大汗撥給哥哥伺候的人,先前同她回稟,說哥哥要在盛京小住。就在老汗宮裡撥出一個院子,離她這兒很近,不過半刻鐘的距離,便是離關雎宮也不會太遠。
形狀漂亮的眼眸被淚水洗淨,多看一眼都要失魂,然後漫上粼粼笑意,嗓音清越:“時辰不早了,快去洗漱。”
小玉兒恍然驚醒,隻覺心都酥了一半,飄著腳步走去梢間。
女子都不能逃過這樣的美色衝擊,若她是個男人,豈不是能為她生為她死,沒了命也得寵?
她可算知道大汗為何這麼在乎,連出宮住兩夜都舍不得。飛快地沐浴洗漱,小玉兒抱了軟乎乎的枕頭,湊到海蘭珠的寢臥裡邊:“表姐,我想同你睡。”
一張大床頗有些空蕩,何況大汗不在,能同表妹說些私密話,是她從來沒有感受過的熱鬨和歡喜。
海蘭珠眉眼微彎,輕輕掀開錦被,柔聲道:“我已經暖好了,快進來。”
小玉兒也從沒有這樣的經曆。燭光昏暗,她歡天喜地躺下,翻了個身,與海蘭珠提起今天遇到一個侍衛,還是大金的將門子弟。
海蘭珠靜靜聆聽,半晌反應過來,小玉兒說的就是鼇拜,“鼇拜辦差晚,大汗十分賞識他,說他會是日後的一員虎將。”
“他那樣的身形,不做將軍才是可惜了。”小玉兒笑吟吟道,思及堆在庫房的騎裝,忽而有些心癢,“改日我們騎馬去?”
她仍記得,布木布泰的騎術是表姐教的,小時候還得表姐扶著她上馬……不等海蘭珠回話,小玉兒即刻否決了自己,“不行,等你養好身子再說。”
想到大玉兒,她慢慢沉下臉,片刻低低道:“表姐,你可知曉多爾袞喜歡的是誰?”她冷笑一聲,湊過去說了個名字。
海蘭珠睜大眼。
小玉兒感歎道:“我倒寧願她改嫁貝勒府,也好過兩人隔宮相望,心裡膈應。”
大汗,真是一個溫和仁慈,心胸寬廣的好國主。
說罷挽住海蘭珠的手,把大玉兒忘到九霄雲外,表情舒適,緊挨著她睡了。
……
太醫回稟說格格無恙,敷敷眼便能褪紅,皇太極身著寢衣,擺手讓他告退。
偏殿依舊是哪個偏殿,懷中人卻消失無蹤,他麵色極淡地脫下鞋襪,掀開錦被,精壯身軀一下就捂熱了床。
似睡非睡之際,鼻尖忽然竄上一股淺淡的甜香,他伸手卻摸了個空,片刻坐起身來,鳳目浮上鬱色。
恩和聽聞動靜,趕忙點亮燭火,瞧見大汗渾身威勢,不似就寢而似出征,不由打了個寒顫。
他小心翼翼地道:“大汗這是睡不著覺?”
皇太極沒說話。
恩和咽了咽喉嚨,心知這是怎麼回事,但不睡如何能行,明兒還有朝會,後日才能成親呢。
汗宮總管總要替主子分憂,他咬咬牙,豁出去道:“奴才替您暖床?”
“……”皇太極嗓音像是浸了寒冰,“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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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恩和總管一整夜沒能睡覺,被罰站在牆根,宮中也沒起多少流言。
蓋因汗宮如今前所未有的安穩,自從嚼舌事件發生,烏蘭福晉改嫁,連清寧宮都受了牽連,福晉們門戶緊閉,無不勒令下人收好嘴巴。
大汗新婚,宮中彩飾超了福晉的規製,比肩大福晉也不差什麼,又哪裡有人說半個不字?
第二天一早,整個盛京城熱鬨起來。
一台台的嫁妝從老汗宮抬向關雎宮,其上無一不是珍品,金銀玉器能叫人看花了眼。察哈爾世代累積的財富數不勝數,分給大汗以及鑲黃、正黃旗的那幾成占比最多,連抬嫁者都是鑲黃旗士兵,大汗統帥的嫡係。
還有大汗著人張貼的送妝詩,光是範先生寫的就有十幾首!
朝中不是沒人置喙,也有不滿新福晉如此架勢的臣子,被八旗將士,文臣史官噴了個狗血淋頭。
將士們道,兩日後便是北上出征,沾沾大汗婚事的喜氣怎麼了?
史官們道,新福晉不僅是科爾沁的格格,關乎金蒙友誼,還是福澤深厚,護佑大汗的關鍵之人,切不可慢待,故而從老汗宮出嫁最佳。
話都被他們說完了,多鐸左想右想憋不出反駁的理由,朝會一過,便去了十四貝勒府上。出征前難得休閒,多鐸一進府,發覺前院冷冷清清,半個人影也沒有。
他問管事,“哥呢?嫂嫂呢?”
管事歎了口氣,“爺在書房,大福晉在老汗宮,說是為海蘭珠福晉送嫁。”
說著欲言又止,“十五爺不如勸勸爺,叫他多去後院,除了正院的大福晉,還有諸位福晉庶福晉……”
多鐸冷聲道:“我正有此意。”
不經通報便推開房門,多爾袞一見是他,眼中帶了笑。多鐸上前幾步:“哥,你怎麼不同嫂嫂一塊送嫁去?”
多爾袞重新寫起字:“我去做什麼?都是福晉侍女,也不怕衝撞。”
“有什麼好衝撞的。”多鐸盯著他,“聽說吳克善來了,正住在老汗宮,要是撞上布木布泰,豈不正好?正好問個明白,如果她不喜歡你,你也不用牽腸掛肚了。”
說著就要拉他一塊,“以後同嫂嫂好好過日子,怎麼也比現在強!”
多爾袞笑容微變,無奈道:“你是要我被四哥撞見?”
“婚前不能見麵,哥你怕個什麼。”多鐸嘀咕道,“就算發現也沒事,他不是早早知道麼?沒想到皇太極心胸如此寬廣……”
多爾袞額間青筋蹦跳,知道和發現是兩回事,自玉兒嫁進汗宮,他們早早就斷了!
聽聞他的解釋,多鐸沉下臉:“要是四哥寵海蘭珠一輩子,小阿哥都同她生,我倒要看看布木布泰怎麼如願?你就等她一輩子吧。”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跨出門檻時停了一停,高聲道:“嫂嫂喜歡上彆人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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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第二日晌午,清寧宮才知道吳克善送親的消息。
大玉兒不可置信地起身,哥哥前來竟也不同她說一聲,連姑姑都不知道!
他是部落的繼承人,就這樣旗幟鮮明地給姐姐送嫁,阿布額吉會怎麼想,滿盛京會怎麼想?
哲哲頭痛地揉揉眉心,半晌開口:“就讓他送。”
“姑姑。”大玉兒輕吸一口氣,便聽哲哲低聲道:“這樣的關口,大汗盯著我們呢。”
阿娜日被賞板子的一幕幕尚在眼前,她幾乎去了半條命,至今還躺在床上不能起,大玉兒慢慢坐回榻上,不說話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澀聲道:“哥哥來了,我連見都不能見一麵?”
“明兒大婚,後日敬茶,總有得見的機會。”哲哲頓了頓,說,“玉兒,有句漢話叫烈火烹油,還有一句話,叫花無百日紅,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而你,若是精心裝扮,又會比誰差?男人最是喜新厭舊,你得記得。”
大汗還能守著海蘭珠過一輩子不成?
……
恩和覺得大汗是要守著格格過一輩子。
格格真是比安神湯還管用,瞧瞧,不過兩日不見,一晚上翻多少個身,臉色都差了下去,如今又要度過難熬的一夜了。
難熬的是他,受苦的還是他,恩和就想問問到底是誰規定的婚前不能見麵,他非廢了這條規矩不可。
眼見大汗坐在床邊,恩和掐了自己一把,滿麵笑容地提醒道:“您明兒就是新郎官了!”
自從抱著海蘭珠入睡,皇太極倒忘了從前沒找到她的時候,那段難以入眠的日子。
聞言嗯了一聲,麵色溫和許多,蘭兒怕是和他一樣睡不著,過了今日就好。
他瞧瞧空空蕩蕩的床榻,又瞧瞧恩和,恩和忙後退一步,矜持搖頭:“奴才不暖床。”
皇太極語速緩慢,笑容有些冷:“你不覺得,上頭缺床錦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