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瑪雖是笑著,眼底的狠辣一覽無餘,命令侍女的聲音又冷又輕,蘇蘭嘴唇哆嗦了一下,脊背浮現點點冷汗。
她顫抖著接過水囊,這可是大金汗宮……這條路是涼亭歇息的必經之路,福晉這麼做,是要讓海蘭珠福晉落胎?
這麼冷的天,又是難以注意的鵝卵石,隻要有一個不注意,無論是海蘭珠福晉,還是圍在身旁的侍從摔倒在地,從而絆倒主子,後果都不是她能預料的到的!
可她深知巴特瑪的脾性,胡亂地點點頭,抿緊嘴巴,怎麼也不敢出聲。
娜木鐘來時,隻看見主仆二人轉身的場景。瞥見蘇蘭臉上的心虛恐懼,還有巴特瑪拉她藏在一旁,仿佛等待著什麼的行徑,思緒轉了好幾個彎。
忽然間嘈雜漸起,娜木鐘順著小路望去,一個身披雪白狐裘,彙聚天下豔色的美人由遠而近,像是要去亭中歇息。
耳邊傳來侍女倒吸涼氣的聲音,娜木鐘幾乎瞬間猜出了美人的身份。
她也懷著胎,自然明白有孕的女子與旁人的區彆。大福晉正養病呢,又有那樣一番容貌,來者定是最得大汗寵愛的海蘭珠福晉!
感慨瞬間被壓下去,娜木鐘想,這倒是趕巧了。
隻是蘇蘭那副表情,到底是為了什麼?
巴特瑪躲在樹後,一眨不眨地瞧著海蘭珠。
她行在最前,侍女們簇擁著她,誰也沒有注意鵝卵石的異狀。近了,更近了,還有三四步,那雙柔軟的布鞋底就能踩上去——
念頭剛起,海蘭珠的腳步停了下來。
巴瑪特瞳孔縮了縮,隻見一個普通侍衛打扮,其貌不揚的男子出現在道路前方,單膝下跪道:“福晉,前方石子路潑有水油。”
……
他說的言簡意賅,卻讓跟隨的侍女全變了臉色。
吉雅捂住嘴巴,後怕漸漸消散,眼眸忍不住要噴出火。要是沒有大汗派來的人護持,格格踩了上去,傷到了肚子裡的孩子,結果會怎麼樣?
她以為宮中早就沒了憂患,方才格格要過來,後花園更是打掃得乾乾淨淨,沒想到出了這樣的惡心事!
她帶著人,急匆匆上前檢查,海蘭珠蹙起眉心,唇邊笑意隱去:“誰人動的手?”
“就在附近,尚未走遠。”男子恭敬道,“但憑福晉吩咐。”
海蘭珠輕輕撫上小腹,語氣依舊溫柔:“抓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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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瑪察覺到不對勁了。即便他們說的是大金語言,而不是蒙語,可對答的語氣神態騙不得人,她們知道了鵝卵石有問題!
她臉色一變,扯了蘇蘭就走,可霎那間,四五名同樣裝束的侍衛從天而降,目標明確地擒了主仆二人。巴特瑪連尖叫也來不及發出,就被一塊黑布堵住嘴,摔在潑水的那塊地上。
行動間,他們精準地往囊囊大福晉藏身的方向投來一眼。
躲在一旁的貼身侍女差些尖叫出來,娜木鐘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等侍衛接連撤去,方才放開貼身侍女,緩緩吐出一口氣。
在人看不見的地方,她的手同樣顫了顫。海蘭珠身邊竟有這樣的勇士,他們不曾點名自己的存在,不是因為沒有看到她,而是因為效忠的主子沒有下令抓她。
草原上勾心鬥角極少,便是爭寵,也向來明刀明槍。巴特瑪那蠢貨仗著出身好,被人捧了太久太久,殊不知這是汗宮,不是她做主的那片草原。
害人不成,被人抓到了把柄,就該她自己受著。
麵對海蘭珠抓人的一幕,娜木鐘好似回到遼闊無垠的帳篷,她想發落誰就發落誰,想鞭打誰就鞭打誰,暢快無比的那段日子。
狐狸眼浮現欣賞之意,她低聲對侍女道:“繼續看。”
……
巴特瑪那一身蒙古服飾十分顯眼,有彆於侍女的奢華,誰都不會錯認。
便是草原的上下尊卑不如禮教規定的那般分明,一個人的尊貴於否,在服飾上也能體現。陌生的麵孔,合的上的年紀,進宮的巧妙時機……雖未見過察哈爾歸附的四位福晉,昨兒朝堂的賜婚,海蘭珠也略有耳聞。
無緣無故要害她的孩子,也唯有覬覦她的男人了。
她命人抽出堵嘴的黑布,穠麗的五官沒有流露半點異色:“不知是林丹汗的哪位福晉。”
她說的是蒙語,巴特瑪自然聽明白了。
巴特瑪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麵前之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圈侍從虎視眈眈地圍著她,她趴在地上,鵝卵石冰涼的寒意浸入骨縫,叫人忍不住顫抖。
吩咐暗衛抓人……她一個科爾沁嫁來的福晉,怎麼會有暗衛?她是皇太極親口所說的貴客,海蘭珠怎麼敢?!
巴特瑪忍了又忍,終是知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道理,沒有當著海蘭珠的麵撕破臉皮。她的眼底燃燒著烈焰,也不管渾身發顫的蘇蘭,緩緩站起身,理了理發鬢:“我乃竇土門福晉。”
說罷,她從齒縫裡擠出一句話:“海蘭珠福晉無緣無故將我綁來,是要大金與察哈爾交惡,讓全天下的人都看看,金國大汗寵愛的福晉是如何對待歸附功臣的嗎?”
“不敢當福晉的高帽子,”海蘭珠淡淡道,“我隻知道有債必償,有仇必報的道理。”
“何況周圍都是關雎宮的宮人,又有誰相信福晉的話呢。”她微笑起來,眼中暈開濃鬱的墨色,“我與你素未相識,為何要害我的孩子?”
明明是輕柔的聲線,巴特瑪卻如置身冰天雪地的冰原,四周荒無人煙,唯有出動的蛇群,一隻又一隻地吐著蛇信,纏繞住她的腿。
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眼神……根本不像深宮後院被嬌養的寵妃,她控製不住地向後退去,心間一股股地冒出悔意,她就不該貿然出手:“海蘭珠福晉在說什麼,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無妨。”海蘭珠攏了攏狐領,思索一會兒,柔聲道,“把這一片都潑上水,叫竇土門福晉好好感受一番——就摔上二十次吧。”
黑衣侍衛利落地應是,當即有人去接湖中冰水,另一片人按住巴特瑪,不讓她掙紮著逃脫。
“掩蓋一切痕跡,就說是不小心摔的。”海蘭珠向巴特瑪走近,語調清淡,也是說給一旁的蘇蘭聽,“傷痕和命比起來,孰輕孰重,竇土門福晉不會不明白。”
出來這麼久,也該回宮了。海蘭珠捏起她的下巴,附在她耳旁道:“你也看見了,我有的是手段要你的命,和我爭皇太極,不過是妄想。”
隨著話音落下,耳邊傳來刀尖出鞘的鏗鏘,還有那抹鋥亮的刀光。
巴特瑪原本充斥恨意的麵龐慘白起來,覆上一層層冷汗。
她打殺過不聽話的奴隸,更不是什麼良善之人,可何曾嘗過命在他人手中的滋味,海蘭珠不是在說笑,她是真的要殺了她!
不知過了多久,捏住的下巴被放開,緊接著就是一聲:“潑水。”
……
“砰!”
“砰!”
竇土門福晉摔在冰涼的石子路上,一次又一次。黑衣侍衛一絲不苟地執行福晉的命令,不忘堵住巴特瑪的嘴,不給絲毫發聲的機會。
海蘭珠看得累了,正要帶侍女回宮,便有匆匆趕來的黑衣侍衛拱手道:“回稟福晉,奴才有要事相報。”
他方才離開,是去查另一位藏身之人的身份,如今查出來了,也好告訴福晉。海蘭珠聽他稟報,麵色不變,隻輕聲吩咐幾句,侍衛點頭答應:“是。”
娜木鐘看完全程,腳步沒有挪動半分。
她的眼眸閃爍起來,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等到侍衛扯開巴特瑪嘴中的黑布,準備叫園子裡的宮人攙扶,她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貼身侍女有些腿軟,攙著她往外走去,身後忽然響起一道平靜的男聲:“大福晉留步。”
娜木鐘麵色一頓,貼身侍女驚懼地停住腳步:“大福晉……”
“我們福晉說,還望大福晉守口如瓶。”黑衣侍衛微微躬身。
娜木鐘摸了摸顯懷的小腹,連忙笑道:“我自然會守口。竇土門福晉在後花園不小心摔了跤,與海蘭珠福晉有何關係?”
隨即壓下嗓音,態度竟是顯得謙卑:“還望小哥傳句話,就說日後娜木鐘上門拜訪,希望福晉不要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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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雎宮。
方才後花園的一切,海蘭珠像是絲毫沒有放在心上。麵前是棕得濃鬱的湯藥,她皺了皺鼻尖,一口氣喝了下去。
關雎宮有大汗的眼線,她不喝,定要接受不一般的懲罰。她可不想孩子一出生,就穿上父汗繡的坑坑窪窪的小衣。
吉雅鬆了一口氣,太醫說這是去寒氣的安胎藥,和平日煎的略微不同,她還準備好了笑話哄格格喝呢。殷勤地遞上蜜餞,吉雅收好湯碗,憋不住想問問囊囊大福晉的事,難不成她剛剛的話,是對格格示好?
她正要開口,忽然有侍從前來稟報:“福晉,豪格貝勒和十五貝勒打起來了!大汗遣人召見他們,如今過了宮門,正往崇政殿去,他們……他們那模樣,奴才都嚇著了……”
吉雅難掩吃驚地張開嘴,海蘭珠一愣,叫他等上一等,轉身往書房走去。
不出多時,她捧著疊好的字條出來,輕聲吩咐:“把它遞給恩和總管,叫大汗看上一眼就好。”
與此同時,崇政殿。
豪格與多鐸井水不犯河水,一左一右跪在案前,麵上皆為青紫,哪裡還看得出原來英俊的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