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前。
昏暗的房間裡,柔軟的床上傳來急促的呼吸聲,仿佛被夢靨住了一般,努力掙紮卻無法掙脫。
銀色的長發鋪散開,雌蟲緊閉著眼,神情痛苦。他從被褥中伸出一隻手,緊緊地抓著枕頭,手背上青筋都掙出來了。
隨著最後一聲驚、喘,雌蟲驀地睜開了眼睛。
這是……哪裡……
窗簾並沒有拉上,借著暗淡的月光,他看清了房間裡的一切。
這是個極其陌生的房間,淩對這裡沒有一絲印象。但僅用肉眼也能判斷出,房間的主人是一隻相當富有的蟲族。
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淩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腦袋,他全身的力氣都好像被抽光了,連思考都十分費力。
他依稀記得,昨天是他進入軍隊的第一天。儘管萊茵先生並不讚同,但淩還是堅持了參軍。
蟲族的軍隊中,未經過蛻變期就進入軍隊的雌蟲比比皆是。在戰場上經過淬煉的雌蟲,蛻變後會比普通雌蟲要更加強大一些。
為了保護淩,萊茵先生這些年來過得很是辛苦,他從來不向淩說過那些事,以為淩什麼也不知道……
但淩早已下定了決心。
結局隻有兩個,要麼變得更加強大,要麼死亡。
——但無論是哪一個結局,萊茵先生從此以後都會過得輕鬆些。
因此,表麵上看似十分凶險的選擇,對淩來說,這是一個風險度為零的未來。
但是……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淩深吸一口氣,用手撐起身子,緩慢地下了床。
他還未來得及站穩,隻覺得眼前一陣眩暈,全身都脫力地跪倒了下去。
所幸地麵上鋪設了厚厚的絨毛地毯,淩倒在柔軟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可不想把這房子的主人引來。
淩倒在地上喘、息了一會兒,勉強用胳膊支撐起身體。
就在這時,他的動作一僵,臉上的神情空白了一瞬。
他難以置信地轉過頭,看了一眼自己。
他穿著白色襯衣,這襯衣並不適合他,鬆鬆垮垮地套在他身上,褲子也是如此,明顯是彆人的衣服。
除此以外,他什麼也沒有穿。而因為剛剛的動作,他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流了出來。
溫熱的液體順著腿流下來,打濕了褲子,顯出一片深色的痕跡。
淩這才發現,床頭櫃上擺放著一個小小的盒子,盒子敞開著,裡麵還殘留著透明的一些液體。
……
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淩的心臟倏地漏跳了一拍,然後緊緊地蜷縮在了一起。
自己被盯上了。
無論是突然模糊的意識,還是渾身脫力的情況,大約是被注射了什麼藥劑。
擺在房間一角的落地鏡,恰巧映照著淩的臉。
他跪坐在房間中央,月光下他的臉龐因為恐懼而失去了血色,幾乎和頭發是一個顏色。但他的雙眸卻殷紅如血,一雙薄唇被咬得血跡斑斑。
乍一看,竟然有一種近乎妖異的感覺。
淩被自己嚇了一跳,連忙移開目光,望向了窗戶。
這裡並沒有被鎖上,眼下自己渾身脫力,翅膀連伸也伸不出,更彆說飛了。但假如並不高的話,拚著斷腿的風險倒是有可能逃脫……
淩幾乎是連滾帶爬來到窗戶前的,他癱坐在地上,深吸一口氣,用力舉起手,推開了窗戶。
刷拉——
高空的風獵獵作響,將窗簾吹得高高飄蕩,也掀起了淩的頭發。
他用胳膊壓著窗沿,撐起上半身往外一看,霎時間睜大了眼。
原來,方才照亮房間的並不是月光,今夜無月,漆黑的夜空中,連星子都看不見。
照亮房間的,是繁華城市的夜景。
連綿不斷的燈火,璀璨耀眼,從腳底下一路蔓延向遠方的天際線。
尖利的汽笛聲,喧囂的音樂,伴隨著沸反盈天的人聲,隨著長風一起撲向了淩,空中還帶著芬芳的清香,那是開遍了整個城市的花,散發出的香味。
淩怔怔地看著燈火,心裡的絕望一點點湧了上來。
這裡絕不是軍隊駐紮的地方,且不說能住在這裡,到底擁有多大的權勢。隻說一夜之間,他就被無聲無息地轉移到了這個地方。
他真的能逃走嗎?
一聲低沉的引擎轟鳴聲打斷了淩的思緒,一輛流線型的車輛從外麵緩緩駛了進來,停靠在草坪之上。
淩眯起眼睛,仔細地看著那輛車。
車門緩緩打開,車裡的蟲族跨出了一條腿。
他踩著一雙精致的靴子,鑲著鑽石的鏈子在靴子側麵搖晃,在夜色中閃爍發光。
布料隱約勾勒出大腿的曲線,雖然不誇張,但透露著力量。
緊接著,車裡坐著的蟲族彎腰從車裡走了出來,對坐在前麵的司機低頭說了什麼。
從淩的角度來看,恰好能看到他的側臉,冷白的皮膚上仿佛籠著一層釉質,臉部的每一處轉折都乾淨利落,拉出一道明顯的下顎弧度。
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一隻極其優秀的雄蟲,B級……不,至少也是A級。
淩甚至認為這會是一隻S級的雄蟲,但眾所周知,蟲族已經近千年沒有出現過S級雄蟲了,這是不可能的事。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注視,雄蟲的動作一頓,下一秒就抬起頭,看向了淩所在的房間。
“……”
“……”
“先生?您怎麼了?”
陸墨:“淩睡覺不關窗戶的麼?”
開車的一:“……許是嫌熱?”
陸墨抽了抽嘴角:“他五天之前還一邊說冷,一邊往我身上貼。”
作為一隻S級的雌蟲,淩的身體未免也太柔弱了一些!陸墨自認為是一隻善良體貼又仁慈的雄蟲,按捺著性子抱住了淩。
想著想著,陸墨又開始頭疼。
五天前……五天前……但淩已經足足有三天不正常了!今天他一定要givehe some colortoseesee。
這樣想著,陸墨裝模作樣地抻了抻他那本就筆挺的風衣領口,雙手插著兜,一路帶風走向了大門。
……
淩坐在地上,背脊緊緊抵著牆,背後傳來的冰冷觸感讓他安靜了一些。
那隻雄蟲的感覺實在是太敏銳了……
幾乎是在一瞬間,淩就確定了。挾持著自己,把自己弄到這個地方的,一定就是那隻雄蟲。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會坐以待斃的,那隻雄蟲進入房間還需要一點時間……
他用力關上窗,又拉好窗簾,讓整個房間都陷入了徹底的黑暗,然後用力爬回了床上,用被子裹住了自己。
當他做好這一切以後,僅僅過了幾秒,房門就被打開了。
可他還沒來得及調整好呼吸,希望雄蟲沒有發現這點異常。他緊張地捏著被子,仔細的辨認著雄蟲的腳步聲。
“沙沙……”
“沙沙……”
毛絨被踩下去的聲音很輕微,但幸好他關上了窗戶,將外麵所有的聲音都隔絕了。整個房間安靜無比,他才能聽得清這腳步聲。
雄蟲關上了門。
雄蟲繞過了床腳。
雄蟲停在了床邊。
然後彎下腰,抓住了被子。淩汗濕的手在被子裡被焐熱,而雄蟲才從外麵回來,手指在夜風吹拂下變得冰涼,微妙地擦過了他的手指。
或許是因為緊張,或許是因為徹底脫力,淩在這時犯了一個小小的失誤。
他本來應該一躍而起,咬斷這隻雄蟲的喉嚨。他曾經用這樣的方法,弄死過不少的蟲族,有雌蟲,有亞雌,但雄蟲還是第一次。
但這一次他合上牙齒來時,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他竟然隻咬到了雄蟲的手。
“嘶……”
下一刻,整個房間都被照亮了,淩終於正麵看到了雄蟲近在咫尺的臉。
飛揚入鬢的眉毛因為吃痛而微微擰起,冷翠的雙眸中倒映著自己的模樣,緊接著這雙眼睛微微睜大,似乎有些驚訝的樣子。
他在驚訝什麼?
但淩此時無法思考這個問題,他的心跳如擂鼓,眼睛死死地看著雄蟲,試圖從他的表情中判斷下一步的動作。
“淩……”
雄蟲近乎歎息地低喃了一聲,雙眸沉沉地看著淩,淩無法從他的眼裡看出任何東西。
他如今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還失去了唯一的機會,而對方是一隻等級極高的雄蟲,無論怎樣都想不出任何的辦法——自己就是一隻待宰的羔羊。
怎麼辦?
怎麼辦?
淩的瞳孔都在顫抖,然而雄蟲卻始終沒有動靜。
最恐怖的東西,就是未知,等待著即將來臨的結局,等待著脖頸上的刀落下,實在是無法忍受。
淩隻覺得自己的腦中仿佛有尖銳的電波聲在嗡鳴,越來越響越來越尖,一聲比一聲急促,仿佛催命的咒語。
他無法忍受地閉上了眼睛,那電波聲終於達到了頂峰!
……然後一切都歸為了平靜。
“唔——”
雄蟲低沉的痛吟聲響起,淩嘗到了一股濃重的鐵鏽味,那是血的味道。
淩後知後覺地緩緩睜開眼,俊美高大的雄蟲站在燈光之下,拉出的濃重陰影籠罩了自己,帶來龐大的壓迫力。
那雙綠色雙眸仿佛結了冰,刺得淩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
門外突兀地傳來詢問聲:“主人,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一點腳步聲,不知是原本就守候在外麵,還是他敏捷到可以收斂任何聲息。
淩知道大勢已去,他無論如何都逃脫不開了。但激怒雄蟲也是一件好事,或許他會當場將自己擊斃,這樣就不會牽連到萊茵先生……
淩鬆開牙關,低垂下了腦袋。
“……”
“主人?”
雄蟲收回手時,他的衣料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音。這一切在淩的耳中都被無限放大,他甚至能聽見雄蟲骨節發出了一下異樣的“哢噠”聲。
“無事。”
淩的眉頭動了動,睜開眼睛。
雄蟲的聲音如同低沉的大提琴聲,聽不出一點異樣,他又道:“我隻是不小心絆倒了,你下去吧。”
“是。”
咦……
淩睜大眼,看著自己的手,陷入了呆滯。
但雄蟲卻沒有理睬他,淩聽見他踩著長毛的地毯,走到了另一邊的角落。然後是拉開抽屜的聲音,雄蟲似乎在翻找著什麼東西,發出一陣瓶瓶罐罐翻到的聲音。
他的動作一點都不慌亂,從那細碎的聲音中,甚至能感受到他慢悠悠的動作。
空氣中彌漫出一股傷藥的氣味,還有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淩無措地用指甲,摳了摳自己的手心。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覺得有些愧疚起來。要是雄蟲暴跳如雷,指著他的鼻子辱罵他,揚言要殺了他,那淩或許隻會嘲諷他的狼狽,還會用上那些——從蟲族的社會底層,最陰暗的角落裡學來的臟字,問候他一戶口本。
但雄蟲現在卻沒有斥責一句,甚至被自己咬出了血,也隻是默默地給他自己包紮……
淩努力想要說服自己,自己是被擄到這裡的!這一切都是對方自找的,而且這還遠遠不夠,隻是咬出了一個傷口而已!
可越是想要努力說服自己,淩就越能感受到自己心裡的愧疚,正在一點點漫到頭頂,馬上要把自己淹沒了。
“哐啷”一聲,空氣中的藥味突然加重了。
淩下意識抬起頭,隻見黑發綠眸的雄蟲坐在寬大的沙發上,他嘴裡咬著繃帶的一頭,用完好的手配合著,正在給自己受傷的右手包紮。
似乎是不太熟練,他的手肘不慎碰倒了桌子上敞口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