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2)

林竹身上輕輕一顫。

仲夏的夜晚還帶著未散儘的餘熱。他站在鐘杳身邊,被清冷氣息不容違抗地裹著,整個人卻像是慢慢解凍似的,心口覆著的一層薄冰一點點開始化開。

鐘杳麵色嚴肅正經,眾人一時拿不住他究竟在打趣還是認真,下意識噤了聲,屏息麵麵相覷。

“老藝術家,出息。”

一片寂靜裡,編劇終於停筆,幽幽咋舌:“直接從童養媳變賣身契。到時候你們家經紀人七十多歲了,出去掄著拐杖給你搶資源,戴花鏡看劇本,不給就扛輪椅砸人家……”

四周咳聲一片,林竹冷不防嗆了一下,沒忍住,低著頭笑了。

見到林竹總算露了笑意,邊上諸人也跟著鬆了口氣,你一句我一句打起了趣,轉眼將這一篇翻了過去。

鐘杳的目光依然落在林竹身上,正要同他說話,卻被編劇晃著手裡剛改好的劇本殺過來,不由分說一把拖出了人群。

林竹唇邊仍帶著笑,輕聲應著身邊人的話。

他的視線追著鐘杳走遠,自己鑽進化妝間換下衣服交還回去,一個人回了房間。

兩人來的倉促,隻帶了隨身和車上的行李,鐘杳的東西還放在角落,房間裡空蕩蕩地安靜著。

回來的時候林竹特意瞄了一眼,隔壁的門外地毯上有麻將機拖動的痕跡,大概是已經被挪出去了。

馬上就要進入拍攝的收尾階段,劇組接下來會越來越忙,哪怕導演再心有不甘,估計短時間內也不會有太多打麻將的機會。

林竹合上門長長呼了口氣,剝開顆糖含在嘴裡,用力晃了晃腦袋,原地蹦了蹦。

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種覺悟又不是第一天有了,一直以來也都做得挺好。隻是這一次忽然夢想成真,患得患失的時候多了,忽然被戳中了最隱秘的那一點,一下子就不爭氣了。

就這一次,下回可不能連這種小事都撐不住了。

林竹捏了捏自己的臉,在心裡告誡了自己一句。進了洗手間把妝卸乾淨,雙手接了捧清水,深吸口氣,把臉埋進去。

一片水聲裡,門被推開,又輕緩合上。

鐘杳進了門。

上來之前就已經卸過妝了,鐘杳隨手放下劇本外衣,循著水聲在洗手間外站定,目光落在安靜把臉埋在水裡的單薄青年身上。

水聲太響,蓋住了鐘杳的腳步聲。林竹沒聽見,在水裡埋了半晌才抬頭,閉著眼睛甩了甩腦袋,摸索著去拿毛巾。

毛巾掛的位置有點遠,他閉著眼睛手上準頭,一下摸空,正要再往邊上挪,一隻手卻已經將毛巾拿起來,替他輕輕擦了擦臉。

力道輕緩溫柔,一點點認真地替他拭去臉上的水跡。

林竹心跳驟然加速,怔怔站著不知所措,下意識要睜眼,整個人忽然被溫暖身體裹進臂間。

鐘杳抱著他。

上次鼓足勇氣去抱鐘杳已經是咬牙豁出去了,林竹從來沒想過鐘杳還能再抱他一次,心口高興得幾乎有點兒發疼,呼吸微微急促,聲音跟著啞下來:“鐘老師……”

鐘杳手上稍稍使力,叫他靠在自己肩上。

林竹有些恍惚,本能順著他的力道伏下去,眼底剛散儘的潮氣又有要湧起來的趨勢,連忙用力眨了眨眼睛。

他不適應自己這樣不爭氣的狀態,剛要習慣性地翹起唇角,鐘杳的手掌已經在他發頂輕輕揉了揉:“怎麼……不高興了呢?”

鐘杳其實不很會說話。

從出道以來就跟比自己大二三十歲的老演員們混在一塊兒,鐘杳的生存模式整個都是落後娛樂圈二十年的,根本學不會現在哄人專用天花亂墜的甜言蜜語,隻能認認真真地有話問話。

林竹偏偏受不了這個,胸口狠狠一疼,眼淚不爭氣地就下來了。

他太久都沒在人前哭過了,怕鐘杳發現,憋著氣息儘力平複,抬起袖子偷偷把眼淚擦了,欲蓋彌彰地咳嗽兩聲:“沒有……”

“沒有?”

鐘杳稍稍放開手臂,看了看林竹泛紅的眼眶,稍一停頓:“不是因為我要演到八十歲生氣?”

林竹愕然抬頭。

“不是就好。”

鐘杳鬆了口氣:“賣身契什麼的都是舊社會遺毒,我們不講這個。我是真想演到老,沒經你同意就擅自安排了咱們兩個的職業規劃,你要是不願意再調整,演到七十五歲也行,我重新做個人生計劃……”

林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