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 / 2)

場邊,副導演一眼瞄見林竹臉色, 有些擔憂, 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旁觀片場有時候比場中人更容易入戲, 更何況是旁觀鐘杳這種一身是戲的老戲骨。

剛剛鐘杳演臨近就義那一段, 林竹的神色一直不好, 被鐘杳賦予人物角色的張力帶著入了戲,也不是沒有可能。

林竹向來開朗活潑,罕少有這樣恍惚怔忡的時候。副導演不放心,準備過去問問,被衛戈平一把扯住, 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

“這樣——能行嗎?”

副導演愕然, 有些擔憂:“要不還是拖拖進度,讓鐘老師過來陪小竹一會兒?他這樣我們看著也難受……”

“鐘杳來了還能拍?”

衛戈平早被這兩個人鍛煉出豐富的執導經驗,聞言冷笑,壓低聲音:“他看得了他家經紀人這樣?!不給我哄出個拿著信笑嘻嘻的傻小子來我謝謝他!快去快去, 趁著迷糊勁兒拍了,不然今天彆想把他們倆送走……”

副導演有家有室兒女雙全, 不太理解衛戈平看這倆人就爆炸的脾氣是打哪兒來的,卻還是拿導演的倔脾氣無法。躊躇半晌,撿起那封道具信,咬咬牙朝林竹走過去。

副導演:“小竹,導演說這兩段連拍, 直接把你的鏡頭一遍過……能行嗎?”

他自己都覺得這樣實在有些強人所難,抬頭看了一眼, 鐘杳依然沒能出來,顯然衛戈平已經給未雨綢繆地給了負責接應的工作人員吩咐,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把人給按在了廢墟後的隱蔽點。

副導演怕他真把剛才的爆炸當真,緩和著語氣安慰:“鐘老師沒事,你好好演。演完這一段,鐘老師就來找你,你就跟他一塊兒殺青回家了……”

林竹堪堪醒轉,抬手接過那封信,本能地點了點頭。

他現在滿心都隻是想著要見鐘杳,要抱住了就不鬆手,告訴他自己不難過了,一點都不難過了……

要演完戲才能見到。

人設和劇情他都記得很牢,這幾個鏡頭拍起來也很簡單——他其實到最後也沒有上船,醒來之後看到了那封信,瘋了一樣跑去找主角,跑去找父親,去找任何他能找得到的人幫忙。

錦衣玉食養出來的、桀驁不馴驕縱囂張的小少爺,去給人家下跪,磕頭,苦苦哀求,一次又一次地吃閉門羹。

然後,他聽見街上倉促逃竄的流民喊著,說大水衝了龍王廟,日軍的轟炸機居然正正好好炸平了自己糾察隊所在的酒店。

都已經炸平了,什麼都不剩,什麼都沒留下。他知道。

他一路同人群逆行,跌跌撞撞,傷痕累累。就隻是想找到那個給他治傷、給他喂藥,替他從渾渾噩噩的混沌中點亮了一盞燈,讓他從此對自己今後應當變成什麼樣,終於有了全部明確具體目標和期待的人。

那個把餘生都賠給他的騙子。

就隻是想見一見,見一見就可以了……

林竹抬頭,目光漸漸清晰堅定:“我能演。”

隻有最後一幕的本子,他從來都沒讓鐘杳看過。

他始終知道自己早晚要演到這裡,也不止一次地悄悄擔心過自己的心態,擔心會不會一時太過入戲,幾天都沒辦法從戲裡的狀態下緩和回來……不過現在無疑已經什麼都不必擔心了。

腦海中的溫存餘波尚存,柔軟的暖意安穩地落在每一處角落,他的胸口和心臟都是熱的。

他的鐘老師,他的鐘杳——

他的現實,遠比故事要幸運得多。

林竹接過那封信,在手裡慢慢攥緊,朝廢墟一步步走過去。

……

小少爺走上廢墟。

風聲尖利,身邊安靜得可怕。他像是覺出冷了似的,慢慢抬起手,抱住雙臂,蹲在地上。

什麼都分不出。

殘垣,血跡,衣物的零星殘片,沒辦法從上麵尋到半點屬於主人原本的痕跡。

他閉了閉眼睛,輕聲喚:“展源。”

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唇邊輕輕輕輕地翹了一下,一個不成型的笑短暫地浮在他臉上,又很快不堪重負似的消散。

“你看,我都笑了……”

林竹睜開眼睛,目色迷茫,微微側了頭,像是在儘力回憶著那天晚上定下的規矩:“我聽話,你來抱我一下,好嗎?”

……

“絕了!”

衛戈平目光驟亮,狠狠一拍大腿,正要吩咐打板收工,隱蔽的安全點卻忽然傳來幾聲重物落地的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