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2 / 2)

這種事又不能找大哥炫耀,現場導演一天都在和鐘杳商定拍攝計劃,林竹憋了一天,都快憋瘋了:“比如我們倆——我們倆度假乾什麼,是不是回去見爸媽了,鐘老師的爸爸媽媽喜不喜歡我,我們倆打算住多久,怎麼過年之類的。”

林竹覺得自己還是挺敬業的,紅著臉拿起手機,循循善誘:“萬一哪個不開眼的小報又編黑料,說我跟鐘老師私奔了,你們也好拿事實詳儘地讓他們閉嘴……”

公關:“……”

已經發誓不在一個坑裡摔倒兩次的公關被林竹強行踹了下來,深深吸了口氣:“哪家小報吃飽了撐的,會編這種黑料?”

“人心難測,不一定的。”

林竹認認真真:“我跟你們提前說一下,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我要和鐘老師回家,鐘老師說他的爸爸媽媽都很喜歡我,是那種喜歡,不是需要我做什麼才喜歡我的那種——我就不詳細說了,你們能理解吧?就是——”

公關毅然掛斷了帶傷工作的經紀人的電話。

聽著手機裡的掛斷提示,林竹不無失落,輕輕歎了口氣。

公關也不能分享他的喜悅……那就實在沒什麼人能說了。

林竹努力壓著胸口翻騰的雀躍期待,尋摸著扯過鐘杳的襯衫,認認真真順著縫線疊起來,放進行李箱裡。

要不是打字太不方便,他都想發條微博了。

鐘杳的爸爸媽媽喜歡自己!

林竹從來都一點兒不知道懷疑鐘杳的話,鐘杳既然這麼說,那就一定是喜歡的。

林竹還從沒有過這樣的待遇,高興得一整天都閒不下來,上藥休息都尤其配合,滴消炎的眼藥水疼得臉色發白,也老老實實地一動不動,生怕被鐘杳帶回家的時候自己狀態不好。

沒人聽就沒人聽,自己有人喜歡了。

林竹高高興興哼著歌,又扯了一件襯衫過來,勤勤懇懇地疊整齊。

門外,擔心了一天的現場導演想上來看看林竹的傷勢,看見站在門外的鐘杳,腳步一頓:“鐘老師——”

鐘杳朝他做了個手勢:“噓……”

現場導演連忙噤聲,把攝製組專門去買來功能齊全的藥箱遞給鐘杳,順著樓梯退了下來。

鐘杳無聲道了謝,落下視線,抬手輕按上扶手。

鐘杳靜靜聽著屋裡的動靜,心裡軟得不成樣子。

哪怕在和林竹做下保證的時候,鐘杳都沒想過,林竹會因為這個承諾這麼高興。

鐘杳總想對林竹更好一點兒,可他的經紀人大概是小時候吃的糖實在太少了……每次才稍稍給一點兒,就高興得能給他當場開一朵花出來。

聽著林竹緊張兮兮地排練完了見爸媽的最後一種方案,鐘杳在門外體貼地站了一刻,終於推開門,把循聲準確撲過來的經紀人穩穩接在了懷裡。

*

鋪天蓋地的新聞也有反效果。

消息傳到國內的第二天,林鬆就拋下了國內的一攤子事,火急火燎地訂了機票直飛美國,攥著鐘杳的肩膀險些把人晃出了腦震蕩。

林鬆到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林竹這兩天一直聽話早睡,這會兒已經躺下睡熟了。要不是鐘杳睡前看了眼手機,都不知道林鬆居然就這麼飛了過來。

“恢複得很好,已經能稍微見光看東西了,還要每天滴眼藥水,這幾天儘量不用眼睛。”

鐘杳這兩天都陪著林竹在家,事無巨細地跟林鬆解釋:“我反複跟醫生求證過了,那邊打了包票,不會傷到眼睛,視力也不會下滑的。”

林鬆皺緊眉頭聽了半晌,又看了一遍美國醫生的診斷書,總算稍稍放心,鬆了口氣:“還好還好……”

鐘杳稍一沉吟,還是開口:“我能問一件事嗎?”

知道弟弟沒事,林鬆一顆心都落了下來,放鬆下來懶洋洋靠在後座上:“什麼事?”

鐘杳拿過那份診斷書:“醫生說,小竹的眼睛受過不止一次傷。”

林鬆身形不著痕跡地微微一僵。

鐘杳鈀診斷書收好,聲音輕緩:“我有點在意這件事。如果不方便的話,不說也沒關係,我不會問他……”

“都是過去的事了……倒也不是不方便,隻是沒想到這些事到了現在還是隱患。”

林鬆微哂,抬手遮住眼睛,慢慢揉著額角:“其實——就算你直接去問小竹,小竹大概也不會不告訴你的。”

鐘杳搖搖頭,遞過去一支煙。

林鬆接了煙沒抽,咬在嘴裡過乾癮,聲音含混:“我和你說過吧?小竹他——他有時候,不是太能控製自己的情緒,可能做出一些比較失控的事來……”

鐘杳心口忽然狠狠疼了下。

他記得林鬆和他說過這句話,還記得林鬆那時候莫名其妙地叫他多擔待多小心,卻並沒能對這句話的意義產生多直觀的印象。

那時候他還一點兒都沒意識到,這句話下麵藏著的都是多慘烈的傷痕。

林鬆咬咬煙嘴,看向車窗外:“你知道,我們的——我們的爸媽,不太接受他的眼睛。”

林鬆:“小竹十幾歲的時候,他們曾經試圖勸小竹去做手術——移植角膜管用就移植角膜,角膜不管用就摘除眼球。他們覺得小竹有這個能力很——總之他們堅信,隻要小竹沒了這個能力,就能和正常人一樣,快快樂樂地好好生活了。”

“小竹是個很乖的孩子,所以他覺得都是自己的錯,隻要沒有這雙眼睛了,隻要把眼睛毀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這麼想的次數多了,等到他受了刺激,控製不了自己的時候,就……”

林鬆扯扯嘴角:“這件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都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我弟弟都已經好了,我才知道。”

鐘杳胸口一悸。

林鬆隔了半晌,繼續說下去:“他從小就怕黑,特彆怕,到哪兒都得有亮光,從來不準人蒙他的眼睛,晚上睡覺一定要開燈——”

林鬆深深吸了口氣:“幸好他怕黑……”

林鬆沒有明說,鐘杳卻止不住地背後生寒。

汽車飛馳在夜幕裡,兩側的路燈不斷劃過。林鬆把那支煙慢慢揉碎,打開張紙巾包進去:“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小竹已經好了,沒必要再提起來。”

鐘杳點了點頭,沒應聲。

林鬆看了看他的臉色,又緊張起來:“你在想什麼?不是說這次不要緊嗎?你還瞞了我什麼是不是——”

“是不要緊,隻要好好調養就會好的。”

鐘杳打斷他,輕輕攥了下掌心:“我在想,如果那時候我在就好了。”

林鬆目光微微一縮,飛快挪開視線。

怎麼——就會錯過了呢?

即使林竹依然堅持說不定那時候鐘杳資助的是另外一個非常中二並且幼稚的小屁孩,林鬆卻莫名堅信,那時候和鐘杳產生交集的一定就是自家弟弟。

那些年裡的每一個傷痕累累的晚上,小林竹都本來是可以抱著鐘杳寄去的信,暖暖和和安安穩穩地睡著的。

在那些他作為兄長毫不稱職一無所知的年月裡,小林竹原本是可以有一個天下第一最最好的朋友的。

一想到這個,林鬆依然忍不住想去手撕了那家孤兒院的院長。

林鬆滿心的意難平,鐘杳也沒再說話,一路上隻有汽車發動機孤獨地轟鳴著,安安靜靜到了家。

林鬆顧不上客套,催著鐘杳帶自己去了臥室。才推開門,就一眼看見被吵醒的弟弟撐著胳膊坐起來,正打著哈欠迷迷糊糊往外看。

林竹看見了自家大哥,怔怔的還以為在做夢,遲疑出聲:“大哥?你怎麼過來了?”

“小竹!你能看見大哥是不是?”

林鬆大喜過望,快步過去摟住弟弟肩膀:“嚇壞我了,我一看見新聞就懵了——趕緊過來,大哥看看要不要緊……”

林竹已經能稍稍看東西,晚上的光線又不亮,鐘杳就沒給他戴眼罩,雖然看著模糊,該看見的還是能看見的。

鐘杳不在,林竹本能地找人,看到大哥身後的熟悉人影,立刻安心下來,抬頭:“大哥,我沒事,我以為你都不看娛樂新聞呢,怕你擔心就沒跟你說……”

“能力不知道還能不能保留,不知道能不能受什麼影響,我們兩個都沒試過,暫時也還沒把握。”

鐘杳早和林竹商量過露餡了怎麼和家裡交代,被林竹求救地扯了兩下袖子,自覺接過話頭,把經紀人的手攏在掌心:“醫生說了,最近看東西可能有重影,是正常情況,隻要恢複一段時間就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隻要能好,重影兩天不要緊。”

林鬆高高興興的,一點兒沒聽進去鐘杳的話,隨口應了一句,仔細端詳著弟弟的眼睛。

林竹眨眨眼睛,眼前的視線還模糊,腦海裡騰起的畫麵卻已經漸漸由恍惚到清晰。

……

林竹倏地坐直,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四個模模糊糊的大哥,痛心疾首:“大哥——你打壞了我十六個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