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宋家和程家的親戚情麵,這事自然是大而化小的好。而江氏要想戴好慈母的麵具,這時就不該落井下石。在場的就寥寥無幾的兩家人,想要封口也不難。
可是偏偏多了張舉人一家。
程琦被趙嬤嬤三言兩語後,言語甚是利落:“先生明鑒,手爐確是我送與表妹的。在先生眼裡手爐是相授之物,而我卻不明授受之意何來?家父常說表妹身子不大好,這大冷天的衣裳不暖,我不過是看在親戚之情上送點薄物關照一下罷了。”
趙嬤嬤緊接道:“我家少爺正是這個理兒。我家老爺臨走之前還叮囑少爺尊老愛幼呢,少爺關照親戚,便是儘孝。”
張舉人麵色一沉:“你們的意思是我苛待學生受寒讀書?”
江氏趕緊打圓場:“先生息怒。這讀書有讀書的規矩,是表少爺做的不妥當罷了。”
趙嬤嬤冷笑:“太太這話說的可真好笑!你這是要坐實我家少爺跟你家娘子不清不白好娶了她不成?我家少爺隻不過遵從父命關照一下筠娘子罷了。你們宋家不要臉,我程家還要這個臉麵呢!”
江氏心底嗤笑,合該徐氏這個正房太太做的憋屈,就看這管事嬤嬤的做派,還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下人。
江氏一句話讓筠娘子五雷轟頂:“這關照的證據何在?我難道會短了筠娘子的吃穿用度麼?”
筠娘子站立不穩,一個踉蹌後背抵到桌角,與宋福家的一個對眼。
趙嬤嬤把筠娘子往前一拽,用力把她襖子的下擺燒黑處一撕,扯出裡麵的棉絮,塊狀陳色棉絮被揚在手心:“太太還有什麼話說?這樣的陳棉怎麼保暖?這個棉裡都有黴味了,就是我家的下人都不穿的!”
趙嬤嬤可想不到她這是進了江氏的局,當初她隻是覺得筠娘子瑟縮的緊,偏偏江氏說了收了一畝棉花給筠娘子做衣裳。趙嬤嬤手一捏就捏出問題來著。
哪家沒那點齷齪事?
江氏可不認:“宋福家的,你倒是過來說說看,這一畝好棉怎麼轉眼成孬棉了?”
江氏雙手攏在袖中,氣定神閒。
“我憐惜筠娘子體弱畏寒,早早便差人種了一畝棉花,老爺初秋出門那會,我便當著老爺的麵把這一畝新棉都交由你來給筠娘子做衣裳被子。一整畝棉花,我家平哥兒可沒攤上一分!看來我要到筠娘子閨房裡瞧瞧,這畝新棉還有多少?而你都用在哪裡了?”
宋福家的一臉灰敗,怔怔的望著筠娘子,滿眼歉疚。
筠娘子不忍看她,彆過臉,五彩的陽光打在窗欞上,窗外紅梅料峭。
宋福家的跪了下來,雙手扒上江氏的裙裾,老淚縱橫:“都是老奴混賬!老奴那是被鬼迷心竅了呀,老奴是不得已的呀,求太太看在我家那口子為家窯鞠躬儘瘁的份上,饒了老奴這次呀!”
江氏一腳把宋福家的踹開:“我宋家可容不得你這等刁奴!你一個婦道人家興許沒這麼大膽兒,此事宋福定逃不了乾係!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我家娘子身上去了?還真是反了天了!”
宋福家的又緊緊的抱上江氏的腿,一個勁的求饒。
程琦算是鬆了口氣,很是不解筠娘子為何臉色發白。
江氏鐵了心不放過宋福家的了,揚眉慈愛的望著筠娘子,似笑非笑的模樣。
筠娘子自幼身子冷,宋福家的就陪她睡,非要堅持反著頭睡,一晚上抱著她的冷腳都不撒手。宋福家的隻識賬本,一個字一個字的教她。宋福家的在燈下給她縫補衣裳,輕聲細語跟她說女兒家該怎麼好好活。
江氏不放過宋福家的,意在筠娘子也!
就在筠娘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時,江氏明顯鬆了口氣。江氏笑的和藹:“娘子莫惱,回頭我換個忠心的嬤嬤與你,看在她是你娘的陪嫁,我呢就大發慈悲趕她出府得了!”
一個奴才因這個緣故被趕出府,日後還有活路嗎?
筠娘子筆直的跪著:“母親,此事不怪嬤嬤,嬤嬤是授我的意才這樣做的。”
筠娘子道:“是我,是我叫嬤嬤把新棉都給嬤嬤家的弟弟妹妹用。是我,是我怕母親知道了罰嬤嬤,便擅作主張讓嬤嬤把舊棉換與我用。母親要罰就罰我罷。”
江氏冷哼:“我知道娘子心善。宋福可是家窯的大管事,在窯子裡裡外一把手,我宋家何曾苛待過下人?娘子也不想想,你這樣好心,隻會給老爺落了個刻薄的名聲!”
江氏嚴厲:“筠娘子,你這是大不孝!”
連程琦都焦急了:“表妹,對這等刁奴可心慈手軟不得!”
宋福家的心如死灰。這事怎麼牽扯上大不孝了?都是江氏,這個巧舌如簧的毒婦!
可是若不是她處心積慮,若不是……她實在是該死呀!
宋福家的就要撞牆,筠娘子眼疾手快一把從背後抱住她。筠娘子蹭著她的背低聲哽咽:“嬤嬤不要離開我。”
趙嬤嬤見縫插針道:“我說宋家太太,這旁觀者清。宋福一家顯然沒有換棉的膽量。筠娘子天天穿著衣裳蓋著被子,難道連新棉和舊棉都穿不出來麼?要我說呀,筠娘子這是給我家少爺使套子鑽呢!太太也聽見了,我家少爺是憐惜筠娘子衣裳不暖,這衣裳暖不暖,我家少爺又是怎麼知道的?定是筠娘子借此想敗壞太太的賢名,博我家少爺的同情心呢!說來筠娘子這八歲還是虛的呢,小小年紀就學會勾引男人了!”
趙嬤嬤一連串爆竹後蓋棺定論:“真是個不要臉的狐媚子!”
筠娘子被逼絕路。
要麼讓她眼睜睜的看宋福一家倒黴。
要麼擔個大不孝的名頭,順便擔個勾引表哥的罪名。
程琦暗恨。這個趙嬤嬤打的一手好算盤。這可是把筠娘子毀了個徹徹底底!
早知他承認私自相授好了,反正娶她也是早晚的。就是現在,也還是來得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