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們之間的鬥茶,是三五成群的雅事,主鬥茶品。
把不透明的砂瓶架在炭火上烤,此乃技能之一:聽聲辨水。然後是調膏,用勺分出茶末置於茶盞,注水調和,一邊衝一邊攪,以湯色和湯花決勝負。
茶瓷不分家。比茶也是比瓷,如今祁家出了一款厚胎釉白的瓷碗,點起茶來湯色與瓷白一體,很快成為文人雅士的新寵。
每年不說商人從茶、瓷中的豐厚獲利,據統計單茶、瓷的賦稅就各占國庫的三分之一。
一品瓷內司,可謂是官中清貴之首,既不是京官也不是地方官,主要為宮裡采辦美瓷,凡采中的瓷商立刻聲名遠播。而民間瓷商幾乎是同步複製貢瓷,以成色品質的等差而賣價不等,迅速刮起一股賞瓷風潮。
一品瓷內司不僅必須具備進士的才學,更重要是家族的清貴名聲,還有博取眾長的鑒瓷能力,無亞於這個行當的火眼金睛了。因著這個官職的獨特性,瓷內司多是世襲的。
周內司以十七之齡考取進士世襲祖上官位,周內司每年為皇上推舉的美瓷令滿朝文官無不稱頌其慧眼如炬。
周內司是周府嫡長房嫡長子,無嫡庶兄弟。
若說爺們鬥茶鬥的是風雅趣味,那麼娘子們鬥的是品貌姿態。抬手投足因人不同會行雲流水、會端莊雅致、會風情萬種,茶品如人品,就看知州夫人這雙慧眼了。
有句話說:出門可不帶錢糧,不可不帶茶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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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茶勝負,即是選妻勝負。
李六娘快言快語道:“夫人我李六娘多嘴一句,祁孟娘的點茶功夫在我們這些小娘子堆裡可真是家喻戶曉了,再說祁家的白瓷一出,我們這些人家的白瓷豈不是立刻黯然無光?”
知州夫人輕言反問:“李六娘這般一說,拿你們和祁孟娘比,倒像是本夫人不公正了?”
李六娘爽利笑道:“哪能呢,我有幸來知州府一趟,自然要給自己搏個讓夫人另眼相看的機會不是?我想,這也是諸位姐妹們的心聲。我呢,就大膽建議一下,不妨讓祁孟娘排最後好了,至於我們嘛,以示公平直接抓鬮好了。”
筠娘子暗忖這個李六娘好厲害的嘴,分明是把最好的排位給了祁孟娘,說的倒像是自己在占便宜。
祁孟娘一派紛紛響應。
然後是抓鬮。筠娘子抓的是第九個,正中的位置,也最沒戲。
鬮還剩一個。四顧下去,隻有秀玫沒伸手。
筠娘子暗暗詫異,本來還以為知州夫人不待見這個撞衫的“養女”呢。
知州夫人冷聲道:“宋玫娘怎麼不抓?這是看不起我們知州府麼?”
秀玫有些無措,劉五娘推搡了一下秀玫,兩人都有些魂不守舍。劉五娘道:“她一個養女哪有這樣的教養……”
秀玫晃神回來,鏗鏘有力道:“難為夫人惦記我,我一定不負夫人厚望。”
劉五娘的手指從秀玫的袖中爬進去,狠狠、狠狠的在秀玫手背上擰了一下。
劉五娘的臉色很微妙。
巧的是,僅剩的一個鬮是在筠娘子後頭。
確定好的順序是:筠娘子第九、秀玫第十……劉五娘倒數第三、劉三娘倒數第二、祁孟娘最末。
所有人都進了花廳,金嬤嬤正在吩咐丫鬟們布置座椅,又命人擺了香案。因為娘子丫鬟眾多,難免有些手忙腳亂。
筠娘子坐在藤椅上,隻見一個丫鬟拎著炭爐走到中間。丫鬟擱了炭爐就一溜煙的下去了。
這個丫鬟是:劉三娘身邊的春藤。
這個小小的細節貌似沒人注意到。
而劉三娘的另外一個丫鬟正忙著給劉三娘備茶瓷。
小娘子們圍成大半圈看人燒水點茶,大家都恪守閨範大氣不出,隻聽得砂瓶裡的咕咕聲和攪動茶水時疾時慢的聲響。
筠娘子上頭的張九娘在收尾送上夫人品嘗的時候,秀玫說話了。
秀玫與筠娘子正對麵,眸子直勾勾的望著筠娘子,深意難測的模樣。
秀玫笑的裝模作樣:“筠娘,我還真有些怯場呢,你也知道,八歲那年我被手爐燙過……手都差點被燙傷了,如今是見火就畏懼著呢。你說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麼,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說這山是走還是不走?”
筠娘子渾身一震。
八歲!
八歲那年的手爐風波!
生了妖怪的手爐,母親的不依不饒,先生的道貌岸然,趙嬤嬤的險惡用心,表哥的自私自利,奶媽的無情背叛。
名聲儘毀性命難保,她在一天時間嘗儘人性所有的陰暗!
所有人,都在那一刻把她拋棄!
那種扒開心室火煎刀割的痛感,那一炷從裙裾下麵升騰而上的,分明是把她拖入地獄的烈火!
旁邊的秀嬌推了推筠娘子,低聲道:“娘子該你上場了。”
秀玫的臉與宋祿家的重合起來,當初就是這個人,站在江氏的身邊抱著手,喜笑顏開的看一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