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內司真身(1 / 2)

宋老爺進了一趟審刑院,人未受苦,倒是受了大駭。領悟了一把京城的風雲詭譎,倒不複往日做瓷人的想當然,回來病了兩日,倒越發清明起來。

筠娘子手捏著草帖,上麵是周內司的生辰八字,聽宋老爺絮絮叨叨道:“當時是周大老爺跟媒婆一道來的,我自認死罪難免,唯一掛懷的便是我兒的婚事。周大老爺坦言,一旦周家下聘,周內司這頭會立刻稟明皇上,擔保我兒定能帶著一品誥命夫人的殊榮風風光光的嫁到周家!我兒有誥命傍身,我死有何懼?”

封了誥命,在婆家腰板正了不假,然至關重要的一條便是:誥命夫人——是夫死守節的!

周內司怕是最多就兩年的光景了……他憑什麼娶她?

筠娘子好笑:“爹爹有沒有想過,眼下舉京城巴望著嫁給周內司的娘子們,估摸著能把護城河環上兩圈!他周家憑什麼看上我宋家?”

宋老爺支吾:“白地藍花,他周家要白地藍花……”宋老爺見筠娘子臉色難看,忙解釋道,“白地藍花還是我宋家的,不過宋家瓷窯和白地藍花的秘訣要跟你的嫁妝一道嫁過去!這些本來就都是給你的,我……我自然允了!我是看明白了,有周家護著,白地藍花到底還能冠個宋家的名!隻要白地藍花能傳世,我才有臉到地下見青娘!”

好個周內司!

筠娘子是咬牙切齒的恨。趁火打劫也罷了,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筠娘子啪的一聲把草帖拍在桌上,眉一擰:難道她先前的猜測都是錯的?——周內司結親宋家,非但不是急流勇退,而是為了扶搖直上?

“還好沒來得及換定帖,這草帖,爹爹你給女兒退了!”

宋老爺眼中的異色一閃而過,擺手敷衍:“草帖不過初計,筠娘不應,直接撕了便是。這般興師動眾作甚?”宋老爺頭一回探究的看著筠娘子,“周內司位居一品一表人才,難得品性高潔不近女色,那是多少人眼中的如意郎君?筠娘……楊武娘的事過了便過了,”宋老爺有些磕絆,“還是說,筠娘惦記著程琦?”

“爹爹你渾說什麼!”

“筠娘你不嫁周內司,我不勉強,這做爹不比做娘,我不懂你們女兒家的心思,由著你還不成麼?不過,你那個表哥,可是想都甭想了!我在審刑院時,難為你舅舅還惦記我,到底這麼多年你舅舅對我宋家也是沒話說的,說到底混帳的那人還不都是我!要不是我勸著,你舅舅這是要跟皇後娘娘求情呢!哎,你舅舅眼下是恨不得掐死徐氏——”

宋老爺雙眼噴火,“你舅舅說,杭兆運河修的隻是個雛形,河岸堤壩數徽州地段最不牢固,你舅舅為了你表哥前程,早就打算出五十萬兩白銀。這年頭還有錢送不掉的麼?你舅舅這頭背著徐家走關係,就快打通到了程宰相那頭……這事就不知怎麼教徐氏曉得了!徐氏就把這事捅到徐老知府那頭,徐老知府就知會了範參政,範參政就直接奏折給了皇上……你表哥今年三月的大舉,有範參政保舉,中肯定是能中的了!你舅舅說,投了範參政,就等於花錢捐個空頭官,不得用還好,若是得用了還不是程宰相的眼中釘?你表哥一心抱負,範參政意思是你表哥文采驚人,今年大舉指不準能把程宰相的門生都給比下去!你說……這都叫什麼事兒!”

“舅舅是對的!眼下皇儲未定是多事之秋。程琦就是投了程宰相,程宰相最是看不起商人賄賂,頂多也就扔到翰林院做些閒職,既能錘煉個幾年,又能避了風頭……而徐氏一舉,這是把他往火坑裡推呢!”筠娘子念及大皇妃當初話裡點名程琦,料想程琦是避不開這腥風血雨了,懶懶道,“程家與我宋家如今也是各為其主了,爹爹沒承程家的情是對的,眼下,就是徐氏死了,我宋家跟程家也沒親戚情麵了!”

“你對他沒了這份心思,我便放心了,”宋老爺有些無語,“聽你舅舅說,範參政有適齡的女兒,這是榜前捉婿呢!徐氏一心要你表哥娶徐家女,這回真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不過也不算是竹籃打水,好歹徐家跟程家也是同氣連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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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內司來信說:要麼筠娘子親自來一趟商談,要麼他周家就來人換定帖。

筠娘子瞞下了信箋,決定親自前往一趟。

元宵節前一天。這回來人不是周司輔,而是周府的婢女芹竹。筠娘子對芹竹很熟了,每次與周司輔一道的都有她,芹竹大部分是垂首的模樣,一板一眼的。

難得芹竹這回主動與筠娘子道:“周內司獨居四年,沒回周家一次。周內司的院子,四年沒有進一個外人,周家這頭,那是點子都想儘了。周老太爺一大把年紀還買了個清倌人回來,那個女伎也是個傻的,被人哄著把書房裡的周司輔當成周內司了,自恃明豔不可方物,周司輔就會上當麼?女伎還指望著貼住周司輔往周內司身上爬,跟周老太爺一唱一和好不熱鬨!哼,她不死,誰死!”芹竹冷笑,“人說周司輔好色薄幸,筠娘也信麼?”

筠娘子眼皮都沒動一下:“周老太爺想探望下自個的孫子,還得處心積慮的花大價錢買美人賄賂一個下人?真是良苦用心!周內司四年不儘孝道,周家還能保住周內司的好名聲,真是讓人歎為觀止!筠娘料想原來這清高矜貴便是不敬不孝……”

午時,馬車轆轆,沿著果樹新葉的林中小路,拐了幾道彎。點點新葉的枝椏遮不住正強的陽光。

芹竹解釋道:“京城寸土是金,最難買一塊安靜地兒。周內司便挑了這片果園,宅子裡人少,這園子也就隨它自生自滅,果子熟了得閒就釀酒,用不了的就隨它往地上掉,落葉累多了就一把火燒掉……”

周內司真是有錢!

筠娘子很好奇:“正一品瓷內司月俸多少?”

“祿米一百五十石,俸錢一百二十兩白銀,外加每年綾二十匹,羅一匹,綿五十兩。”

筠娘子掰指頭算,這麼點月俸,夠這麼糟蹋麼?

粉牆黛瓦的四合小院,李子樹光禿的枝椏肆意伸往天際。

筠娘子莫名的一股寒意從腳底冒出,地上的杉樹葉積了一層,筠娘子皺眉道:“你們不掃果園也罷了,這門口都不掃麼?”

芹竹嘟囔:“反正周內司也看不見!”

地上不但積了葉子,還有風揚起塵的沙土,土上有一道比車轍更深更寬的轍印。芹竹訕笑:“這是周內司的輪椅印子,周內司有時會出來轉轉。”

筠娘子的眼前莫名閃出一個兩手搭在輪子上,一步一步吃力向前的人影。筠娘子心一慌,額頭都是汗。

外大門前麵有三階樓梯,有八寸高的門檻。筠娘子跨過門檻,走過內大門,進入庭院,舉目之處的廊子還有門前都是並無二致的台階。

此時陽光就在頭頂,筠娘子莫名煩躁:“周內司既然做輪椅,這一道道門檻還有台階,連花圃外都砌了台,還有庭院作甚用卵石鋪路?你們這些下人,就是這般做奴才的麼!”

芹竹垂首道:“其實周內司大半都在屋裡……平時也有人伺候推輪椅……”

筠娘子念及周內司馬車裡的雀金裘和羽緞,分明周內司的身子已經嬌貴到經不起一點磕碰。筠娘子冷哼:“你們明知周內司經不住顛簸,就是下人推輪椅,這門檻台階的,哪能不磕不碰?”

“還有這池塘,真是該修台階的地方偏偏不修,就是碼幾塊石頭擋擋也成罷。”筠娘子捂住了鼻子,“你們怎麼也不換水?都臭成這般了!”

芹竹很不自在:“那是給周內司熬藥倒的藥渣,周內司晚上也要煎藥,大晚上的,大家都懶得往果園去,便直接倒池裡了,這一開了先河……”芹竹絞著手,“反正周內司也聞不到!”

聞不到還用那麼多的香料?

在場的幾個婢女都無動於衷的看著筠娘子。一人嘀咕道:“貓哭耗子罷了,自己跟周司輔同行同車,這樣一個綠帽子扣下來……咱們就是伺候不周,也好過男人尊嚴罷,咱們隻知道當家做主的是周司輔,還沒進門就看不慣真是……”

筠娘子一巴掌摑上了那個婢女的臉。芹竹大事化小,趕緊把婢女都遣了下去。

從正房裡匆匆出來一個婢女,抱著一盆水,沒長眼的撞上了筠娘子,水濕了筠娘子的褙子胸口,濺了筠娘子半臉。水從褙麵滴嗒嗒的往下滾。筠娘子穿的是藕色褙子,那水就跟淬了墨一般,古怪的味道鑽進筠娘子的心裡,筠娘子捂住胸口,隻差沒吐出來。

筠娘子臉色難看:“這是什麼水?”

“周內司剛剛淨了手,”抱水的婢女渾身發抖,“是藥湯……藥湯淨的手!”

芹竹一腳踹過去:“真是個沒用的,淨個手都怕成這樣!”

婢女哭道:“奴婢愚鈍……奴婢該死……奴婢不敢!奴婢真不敢,求芹竹姐姐讓奴婢做牛做馬都行……”

疲憊順著聳起的眉頭而久久不散,芹竹歎息:“又一個這樣的!”

芹竹回了神道:“奴婢給娘子拿件衣裳換換。趁這日頭洗了晾了,等娘子日落時回去時還能乾,不然若是教有心人瞧見了,指不準怎麼猜測娘子了!”筠娘子也怕回去教宋老爺看見了,這便說不清楚了,便點了頭。

不光是要換衣裳,還要淨麵,連頭發都要洗。

筠娘子自然不到下人房裡去洗,便讓芹竹打了水在井邊隨便解決一下。庭院裡就芹竹一人伺候。筠娘子抬頭看正房的門窗關的緊緊實實。芹竹像是知她所想道:“周內司的手推輪子都難,更彆說開窗戶了!門檻沒人幫助的話,周內司跨不過去。”

筠娘子除了褙子,裡麵穿著鬆石綠的窄裉襖和軟煙海棠花的百褶裙,腰間束的很緊。筠娘子畏冷,所以褙子裡麵是必穿襖的,窄裉襖就跟貼身小襖一樣,將她瘦俏俏的上身和曲線服帖出來,袖子也短袖口很窄,陽光下當初楊武娘送的紅瑪瑙的鐲子灼灼瑩光,襯得皓腕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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