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井下的男人(1 / 2)

馬奴 馬馬達 7255 字 6個月前

穆遙繞過湖石,眼前一蓬茂密的芭蕉,蕉葉喜濕,北地少雨,不知花了多少精力才養護成如此這般光景。

穆遙無聲地抽出長劍,劍尖格開蕉葉,根下一處泥土有新鮮翻動的痕跡。穆遙蹲下身,劍柄拂開表麵浮土,下邊竟然是一個井蓋——

聲音便從井蓋下傳來。仿佛是指甲在牆壁上摳動的尖厲的刮擦,細微而又絕望。

這是一眼枯井,有人被困裡麵。

多半是丘林氏出逃前投在枯井中的人——要救。穆遙想明白這一層,等不及傳喚侍人,擲下長劍,雙手扳住井沿,提一口氣掀開井蓋,便聽“轟”一聲大響,井下汙濁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

穆遙向後一縱,屏息等待井下濁氣消散,好一時才上前,向下叫道,“誰在裡麵?”

久久無人回應。

穆遙拾一塊青磚,往井沿上重重敲一下,“什麼人在下麵?”

井下一聲細微的哽咽,仿佛陷身極大的痛苦之中——

是個男人。

穆遙被那聲音釘在原地。

她在冰涼的夜風之中呆呆站了不知多久,久到井下指尖摳挖石壁的掙紮聲儘數消失之時,穆遙終於動了——手掌在井沿一按,縱身躍下,落足之處濕滑粘膩,卻並沒有積水,是一眼廢井。

穆遙從懷中摸出火折子,輕輕一晃打燃,暗影之中,井壁深處一個隱約的人形。

男人將身體塞在井下一個犄角的縫隙裡,垂著頭,下巴勾在心口處,暗夜中一頭烏黑濕沉的長發發著隱約的微光,仿佛深淵中一點微弱的螢火。

稍一碰觸,便碎作無形。

穆遙看了一會兒,將火折子插在地上,緩步上前。男人隻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單衣,井下潮濕,即便並沒有水,衣裳仍是濕透了,單衫密密貼在身上,勾勒出突兀的兩片薄而尖銳的肩胛骨,像一柄單薄的舊劍。

穆遙往男人身前慢慢蹲下,並起二指抵住那尖削的下頷,向上一抬,托起男人的臉。

男人隨著穆遙的動作被動仰首,濕重的長發重重垂下,無血色的一張臉完整地露出來。

蒼白,愁苦,遍布青紫的淤傷,如一頁殘損的白宣。

穆遙就這麼盯著他看。男人仿佛有一點知覺,指尖微微蜷縮,在泥地上無意識地摳抓。泥地上那隻手也是慘白的,烏青的血管根根分明,指甲已然裂開,有鮮明的血痕。

穆遙目光循著血痕往上,綿延到井壁之上——儘是斑駁的血跡。方才聽到的剝啄之聲,應當便是男人神誌不清時摳抓井壁的聲音。

“將軍——”

上方有人呼叫。

穆遙抬頭。外間軍校應是找不到穆遙才跑到院中呼叫。崖州大勝,此時會半夜入內回稟的緊急軍情隻有一個——追擊齊聿的鐵騎營軍情。

穆遙指尖一鬆,男人失了支撐,整個人軟軟向側邊傾倒,“砰”一聲墜在地上,頭頸掙動一下,又無力地陷在泥地裡。

烏黑的發粘在男人慘白的臉上,仿佛有毒的藤,源源吸著囚徒的血肉——而他便是困在藤中的囚徒。

穆遙站起來,抬頭應一句,“我在這裡。”

外間呼喚之聲停住,又一時腳步雜遝,一名軍校趴在井沿上叫道,“將軍如何困在此處?”

“什麼事?”

軍校道,“稟將軍,鐵騎營沈將軍傳信來,擊潰崖州敗軍五千餘,活捉小武侯高澄。隻是——”

“什麼?”

“敗軍中不見崖州王齊聿蹤影。”軍校道,“沈將軍命我等上稟將軍,崖州王應當已往王庭逃竄,請大將軍示下,是否繼續追擊。”

“叫沈良回來吧,不用追了。”穆遙盯著暗影中男人紙一般白的麵孔,“去請個大夫來。”

軍校遲疑一時,“將軍,您受傷了嗎?”

“我沒事。”穆遙道,“去請大夫。”

軍校心下猶疑,又不敢多問,遲疑著走了。

男人無聲地歪在地上,若非胸脯有隱約的起伏,整個人安靜得如同已經失去生命。

穆遙看著他,一聲不吭。

約摸過了一盞茶工夫才有人跑回來,憂心忡忡地向下叫一聲,“郡主受傷了?”

穆遙皺眉,“大半夜的,怎麼驚動效文先生?”

來人是南疆神醫餘效文。這人是個除了診病做藥什麼也不會的醫癡。早年餘氏一門得罪了中京權貴,混不下去,多虧穆王府收留,打那時起,餘家世代便與穆王府情誼不同尋常。

枯井之上響動綿綿不斷,有軍校架了梯子探進來,餘效文沿著梯子往下爬,“我剛從飛羽衛過來,聽說郡主正派人找大夫呢,我當然要來看看——這是誰?”

穆遙道,“齊聿。”

餘效文一驚,差點兒沒從梯子上掉下來,“小齊公子?”

“是他。”

餘效文瞪大雙眼,盯著地上的男人看了許久,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都快認不出來了……這是怎麼了?怎麼弄成這樣?”

“不知。”穆遙搖頭,“先帶他上去。”

餘效文點頭,便上前去抱齊聿。男人雖然瘦削,身形卻極其修長,更兼昏迷中身體沉重,餘效文一介書生,使出吃奶的勁兒抱了半天,隻離地寸許。

穆遙看著餘效文急出一頭熱汗也沒挪動多遠,便道,“先生自去,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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