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男人無意識地念叨,他仿佛什麼也聽不見了,不住口重複,“滾……滾……”
穆遙提高嗓音叫,“齊聿!”
男人被這一聲驚得一個哆嗦,忽然發狂,那聲音一下子拔得極高,厲聲叫道,“滾——都滾——”一語未畢,掉轉頭便往後跑。
牆角除了板壁哪裡還有地方?穆遙上前扯住男人手臂,在他又一次要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時把他拉回來。剛一碰觸便是一驚——隔過一層衣衫仍能感覺男人焦灼的體溫。
好燙。
穆遙幼時常聽奶娘說,發燒時手若是冷的,那便還未燒到最高時——這人的手冷得像冰,身體居然已經這麼燙了。
男人被她一抓越發瘋狂掙紮。穆遙一個恍神,幾乎被他掙開,難免發狠,右手下移握住男人手臂,左掌扣住男人脖頸,兩邊手肘一齊下沉,死死壓住,“你瘋了嗎?”
男人被她壓製便動彈不得,躺在枕上狂亂地搖頭,一把極長的發胡亂裹纏在身上,襯得一張臉瘦削蒼白到了極致。他仿佛真的瘋了,什麼也聽不進去,隻是不住口高聲喊叫,內容反反複複就一個“滾”字。
穆遙使力將他製在榻上。約摸半盞茶工夫,男人叫聲漸漸微弱,變作嘶啞的喉音。穆遙還不及鬆口氣,耳聽男人喉音竟然變了調子,有沉悶水響,仿佛溺水。
穆遙心下一驚,右掌探出,握住男人下頷將他扳向自己。燭火的明光中,清晰可見男人雪白的齒列死死咬在舌尖上,粘膩的鮮血正在緩緩滲出,盈在喉間,咕咕作響。穆遙大駭,二指使力一捏,迫他張開口,“齊聿,你是真的瘋啊!”
男人被她捏著便閉不上口,不知是害怕還是憤怒,身體不時戰栗,便連被穆遙壓製的下頷都在不受控製地抖動。
穆遙遍身怒意化作冷汗滴下來,很快汗濕重衣。如若晚一步發現,如若他真的死了——又該如何是好?
她忍不住看一眼掌下的男人——
應是掙紮太久,男人終於力竭,瘋狂的戾氣不知所蹤。平平躺在青磚地上,大睜著眼望著屋頂,目光卻是散的。因為閉不上口,鮮血混著無法控製的唾液沿著臉頰滴下來,在褥間洇出一大塊深色的水痕。
仿佛暴風雨中一條喪家的犬。
穆遙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困頓的齊聿。一時間五味雜陳,難得柔和道,“不要動,我放了你。”
男人聽若不聞,兩片嘴唇無意識地開合,乾燥而焦灼的唇皮擦在穆遙腕間,如粗糲的砂紙。
穆遙如被火灼,便鬆開手。男人失了支撐,頭顱一沉,不知何時浸了滿目的淚水沉甸甸掉下來,砸在青色的褥上,倏忽不見。他的意識深陷泥潭之中,對命運所有的語言隻剩了一個喉間一個微弱的聲音——
滾。
穆遙手足無措,坐在地上好半日才敢上前。男人眼皮微微垂著,單薄的衣衫下胸脯一上一下艱難起伏,吐息燙得驚人。
穆遙碰一碰男人手臂,“齊聿。”
男人紋絲不動。
穆遙上前,扳著肩膀拉他起來。男人早已動彈不得,昏沉中動了動指尖——這應當是個拒絕的動作,卻因為軟弱無力,落在眼中完全是一次無用又荒涼的掙紮。穆遙空著的左手鬼使神差挽住那隻冰冷的手,握在掌中輕輕捏一下。
男人手腕一抖,想掙卻沒能掙開。
穆遙小聲地罵一句,“倔驢。”架起男人綿軟的身體,移到枕上躺好。剛坐下喘勻氣,餘效文帶著藥童進來,身後跟著四名彪形大漢。
穆遙感覺掌中握著的那隻冰冷的手瞬間變得極其僵硬,無法扼製地發抖。穆遙眼見剛剛安靜下來的男人又要發瘋,抬頭罵一句,“許多人進來做什麼?都出去!”
四名大漢稀裡糊塗被喊來,又稀裡糊塗被攆走,一個字也不敢多說,畢恭畢敬應道,“遵郡主鈞令!”
男人聽得清楚,一雙眼慢慢睜大。他抬起頭,怔怔望著穆遙,目中滿是渴盼,如同深淵中的困獸凝望最後一束星光。
穆遙被他盯得發毛,轉向餘效文道,“藥呢?”
“外頭,煎好了。”
藥童退出去,不多時入內,大托盤裡足足四隻青瓷藥盞。
“這麼多?”穆遙一滯,藥都要吃飽了。
餘效文點頭,“這些都服下去,起碼今日性命能保。”一邊說一邊側身上榻,捧起藥碗,“勞煩郡主扶他起來。”
穆遙早前迫得男人咬舌自儘,難免心中有愧。一時沒有察覺男人反常的安靜,扳住肩膀將他拉起來。穆遙畢竟從來沒有伺候過人,動作難免不精細。男人脖頸無力,離了枕褥根本無法支撐,這般一拉扯頭顱便重重向後仰。
穆遙本能抬手,撐住後頸讓他靠在自己手臂上,生硬道,“吃藥。”
男人乾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以穆遙的耳力才能勉強聽清他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