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劍雄這一驚非同小可,一時間連指尖都在抖。車夫倒是淡定自若——大漠之中常有如此互助之法。
主將忙碌,兩個人都不好閒坐,七手八腳把車內積沙清理乾淨。
正忙著,安靜的車廂裡一聲痛苦的咳嗆。胡劍雄回頭,男人軟垂在身畔的一隻無血色的手奮力向上抬起,不及半寸又墜在地上,指尖蜷曲,不住抓握。
便見自家郡主終於坐直身體,抬袖擦拭唇邊沙塵。胡劍雄搶上前,“郡主?”
“拿些水。”
胡劍雄看一眼昏沉的男人,頭顱向一側偏倒,仍在身不由主地咳嗆。男人滿麵塵沙,唯獨一雙唇豔麗至極。
胡劍雄不敢多看,爬到一旁取水。
男人不住痛苦蹙眉。穆遙便看車夫,“他怎麼回事?”
“吸了沙子。”車夫道,“坐起來會好很多。”
穆遙點頭,握住男人手腕。男人本能地推拒,亂七八糟掙紮幾下,仍是被她強拉著坐起來,靠在車壁上。狂風裹攜細沙瘋狂敲擊鑄鐵車身,劈啪作響。
男人喉間一聲發出含混的嗚咽,仍然掙紮著往下倒。穆遙拉住,強按著伏在自己肩上。男人尖削的下巴抵著肩骨,硌得人生疼。
穆遙抬手,指尖沉默地捋過男人單薄的脊背。
男人呼吸果然平順許多,接連嗆咳幾下,便睜開眼。短暫的迷茫一過,男人察覺自己被人抱在懷中,半邊臉頰貼住女子一段溫熱的脖頸,猛一抬手,將女子生生推出去,退後一步厲聲道,“什麼人?滾開!”
胡劍雄雙手捧滿滿一盞水過來,被這一聲唬得一機靈,水盞便滾在地上,灑一地。
穆遙瞟一眼,“不知大漠食水珍貴?”
“是,老奴有罪!”胡劍雄一個頭磕在地上,“車子晃得厲害,老奴去打些沙釘加固,彆被風吹跑了。”
穆遙不理他。
胡劍雄不等她發話,手腳著地往外爬,向車夫連使眼色。兩個人戴好帷帽一同下車。胡劍雄忍不住回頭,一眼便見男人蜷縮在車廂一角,如一隻驚慌失措的獸。
胡劍雄歎一口氣——中京城那個意氣風發,視宗親世家如無物的少年天才,再也沒有了。
穆遙一直等二人離開才道,“過來。”
男人澀聲道,“你是——”
“穆遙。”穆遙一語打斷,“你過來。”
男人抿一抿乾澀的唇,仔細而謹慎地觀察穆遙。直到看清手背上朱紅一枚齒痕,才慢慢挪到近前,“穆遙?”
穆遙一直觀察他動作,見狀沉默地歎一口氣,拔去水囊木塞遞給他,“我們要在這裡等風停。”
男人接在手中,卻不喝,“方才……不是故意。”
穆遙沉默地直視前方。
“睡糊塗了,一下子沒想起來,我有時候會犯糊塗,我不是——”
“待著彆動。”穆遙不肯再聽,一語打斷,扯一塊布巾蒙住口鼻,手掌按在車門上,回頭囑咐,“你留在車上。”
男人不吭聲。
穆遙拉開一點車門,一隻腳剛踩在地上,狂風裹攜黃沙立刻砸在身上,生疼。穆遙兩手背在身後去掩車門,正要合攏時指尖觸到微冷一點皮膚。穆遙一驚回頭,男人一隻手死死摳住車門,不叫她關上。
狂風沙迫得人說不出話,穆遙輕輕拍他一掌,男人退一下又固執地攀上來。穆遙瞬間決斷,扯住男人的手退回車內,掩上車門。
男人吸了沙塵,撲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穆遙強行忍住一腳踹死他的衝動,將他拉起來,保持呼吸順暢。
男人連續咳了許久,終於安靜,靠在車壁上咻咻喘氣。
穆遙怒道,“我讓你待著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