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遙一撩帳子,夜色深沉,火膛裡隻一點餘燼,些微暗紅的火光在暗夜之中一明一滅。穆遙回頭,齊聿縮在被子裡,微微埋著頭,露著一點雪白的額角,一動不動,兀自睡得深沉。
穆遙站起來,趿一雙鞋,往火膛邊另生火,煮一鍋水。鐵網子上的肉已燒作焦炭,便連瓦罐裡的粥都熬乾,隻一壺冷茶仍在。穆遙一手提壺,咕嘟嘟灌了一氣,稍解乾渴。另外煮一壺放在火上。
門上剝啄兩聲。
“什麼事?”
侍人在外小心翼翼壓著聲音道,“穆王,中丞命我等寅時來叫起——”
穆遙回頭看一眼兀自昏睡的男人,“這麼早起來打更麼?今日不上朝,不叫起,蘭台來人問,就說中丞有緊急要務,出城了。”
侍人遲疑,然而他得過嚴令,北穆王的話不敢不聽,終於還是走了。
穆遙把爐上熱水倒入銅盆,另外倒一盞茶,一左一右拿到榻邊。扯開一點被角,“起來擦一擦。”
男人猶在沉眠之中,紋絲不動。穆遙俯身,往他淺色的唇上戳一下,一下,又一下。男人終於有一點察覺,臉頰越發往裡埋,“不要……”
“不要什麼?”穆遙撲哧一笑,把滾水裡浸過的巾子擰一把,按在男人麵上。男人生生一個激靈,便睜開眼。
穆遙隨手將巾子擲在水中,“擦一擦,一身的汗。”
男人陷在枕褥間,“再等我一會兒——”兒字一點尾音尚在唇邊,眼皮下沉,又睡過去。
穆遙握住手臂拉他起來。男人眼皮都不抬,就勢前撲,整個人撲在她身上,腦袋便耷拉在她頸畔,“你容我睡……一忽兒……”
“中丞隻管睡,小的伺候中丞。”穆遙單手擰熱巾子,從脖頸往下,過平直的肩線,往嶙峋的脊背,慢慢擦拭。男人初時還昏昏沉沉,漸漸被巾子發燙的熱意激醒,清晰感覺熱巾子掠過僵滯的皮膚,便無法克製地不住戰栗。
他閉著眼,雙手攀在穆遙頸後,一言不發。
穆遙知道他醒了,並不點破,把巾子投一投,又從脊背擦過腰際。男人越發抖得厲害,“彆……”
穆遙頓住。
“彆碰……”
“還疼嗎?”穆遙感覺他難受厲害,立時收手,“這麼久了,還疼?”
“不。”男人搖頭,“不疼。”
穆遙皺眉。
“你等等我……”男人強忍難堪,艱難道,“你等我弄掉它——”
穆遙頓時恍然,難免惱怒,一聲不吭仍舊擦拭。男人抬手阻攔,被穆遙一手握住。三兩下大力擦過,指尖掠過凹凸不平烙痕,有粗糲的觸感。
男人越發用力地掙紮起來。穆遙死死扣住他的手,壓在罪印上,男人一碰便躲,奮力往回抽手,輕聲道,“不行……好惡心的東西——”
穆遙仍不鬆手,男人掙紮不脫,叫聲便尖厲起來,“你放開——放開——”
穆遙果然放開手,“齊聿,你要把罪印弄掉?”
男人撲在她頸邊喘氣,久久點一下頭。
穆遙抬手,遠遠將巾子扔回盆子裡,濺起一地水花。男人失了熱源,哆嗦起來。穆遙不想理他,又狠不下心,隨手扯一條錦被,將他裹住。男人慢慢複歸平靜,“等我……我一定弄掉它。”
“你打算怎麼弄掉?”
男人沉默。
穆遙掌心下移,貼在罪印上,“齊聿,這個印子,讓你覺得很惡心麼?”
“不惡心麼?”男人難堪地動一下,“彆碰……彆臟了你的手……”
“你要怎麼弄掉?”
男人固執道,“你不用管,總之我會弄掉。”
“再烙上一回麼?”
男人咬著牙,不吭聲。
“你打算找誰給你再烙一回?”穆遙冷酷道,“與其找不相乾的人,不如來尋我呀,再找一個熟知罪印的人隻怕難得很了,我親自動手,豈不是大大的好?”
男人渾身僵硬。
穆遙一手掀開他,男人冷不防跌回枕褥中,滿麵惶惑,“穆遙?”
穆遙雙手環胸,居高臨下看著他。男人慌張道,“穆遙?”便爬起來,膝行上前,伸手去夠她的手。穆遙繞開避過,手掌往他肩上一推,又將他推出三尺開外。
男人隻覺渾身血液凝作堅冰,“穆遙?”
“彆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