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聿接連三日上朝,退了朝便在中台閣主持變法事宜,三日過後略略放下心。穆遙說的果然不錯,收食邑從北穆王府著手,諸王諸相連同各家豪強門閥的反抗之勢聚不起來,暗地裡使些絆子,明麵上說不了什麼。
然而進度極其緩慢。
皇帝禦筆一揮,直接派淨軍一支衛隊入了中台閣,協助中台閣清繳中京諸王諸相食邑。衛隊由阮殷親自送來,齊聿第一次見這位少年將軍,問他,“這是陛下親批嗎?”
阮殷深深打一個躬,“皇命親批。”
齊聿一時沉默,便不再多問。有軍隊護持,清繳速度快了不止十倍。又十日過去,中京諸王諸相府田土明細都入了中台閣。齊聿籌建丈量司,劃地分組,重新丈量田土。
穆遙被齊聿一回大病唬得不輕,從他康複便不大管他,由著他高興做什麼便做什麼——反正中京城儘在掌握,不論怎麼樣都翻不出花來。
這一日田世銘回京,進門便見聞名天下的北穆王正忙著種花,一時無語,“咱們穆王這是解甲歸田了嗎?”
穆遙道,“解甲歸田是武將最好歸處,求之不得。你且等我種完。”
田世銘歪著頭打量,“你這種的什麼,蘭花不似蘭花,韭菜不似韭菜。”
“白艾。齊聿那身子骨著實不牢,種些白艾,萬一派得上用場。”穆遙說便往池中洗手,“這一回中京平亂,你藏在京畿東郊那支前衛,派上大用場了。”
“那還是多虧了北穆王早已算到——秦觀那廝起事前,必定會設法調走飛羽衛主力呀。咱們北穆王將計就計,調走飛羽衛迷惑那廝,倒還在京畿藏著後手。”
二人相視一笑,站著曬太陽。田世銘道,“我在冀北聽說齊聿在中台閣做的事了,如今隻在中京推開已然是鬨得沸沸揚揚,等天下鋪開時,我看他非得被罵死。”
穆遙有意無意道,“皇帝乃天下之主,有陛下在,輪得到齊聿挨罵?”
“你是小看了這些人。”田世銘道,“天下儘知陛下近年不管事,更不要說——新法行文手段,哪一處不同當年的齊侍郎一模一樣,連我都瞞不過,還瞞得過那些人嗎?”
穆遙沉默。
田世銘又道,“你我這等家底豐厚的,收了就收了,至多破些財。有些傳了十七八代的小家族,收了食邑一家子衣食無著,難道真要人家去河上做苦工服徭役?早晚鬨出事來。”
等一時無回應,田世銘以為穆遙不愛聽,轉了話題道,“如今風水輪流轉,倒是你居家無事,齊聿夜不歸宿了?”
“休得胡說。”穆遙道,“他每日都回。”
話音方落,水閣對麵腳步聲起,果然齊聿回來了,倒是衣襟濡濕,連鬢發都是濕的。穆遙看見,“怎麼回事?”
“無事。”齊聿道,“在閣中淨麵時沾上水。”轉向田世銘道,“冠軍大將軍。”
田世銘如今對齊聿心服口服,認真打一個躬,“齊相。”
穆遙道,“晚間與我們一處吃飯。”
田世銘隻看齊聿一眼便知他不大樂意,含笑道,“我事情可多,今日便不留了。”
“何事?”
田世銘道,“我這麼久不在中京,回來難道不去拜望師母麼?”話一出口便見齊聿臉色不對,“齊相難道沒去?”
齊聿本就性格孤僻,北塞王庭受一回折磨,更加害怕遇見故人,休說登門拜望,元宵節當日師母邀他過府吃元宵,都婉拒了——便不自在起來。
穆遙解圍道,“齊聿這一段七災八難的,改日我陪他去便是。”送了田世銘回來,齊聿伏在火膛邊,懨懨的。穆遙拉他起來,“進門便睡,一會兒又生病。”
齊聿坐不穩的模樣,搖搖晃晃歪在她肩上,“我們什麼時候成親?”
“如今天冷,你受不住折騰,好歹等春日天暖,我讓欽天監與我們相個吉日。”
“我不怕冷。”
“你不怕我怕。”穆遙撲哧一笑,抬手扳起他麵頰。男人經過一場大病,越發白得出奇,便叫那皮膚看著仿佛薄得到了極處,一觸即破的模樣。穆遙越看越覺心疼,忍不住低頭噙住。男人立時身形不穩,抬手扣在她頸後,由她折騰。漸漸神誌模糊,含糊道,“彆停——”
一語未畢,指尖乏力,手臂沉甸甸墜在地上。隻覺肩上一涼,男人勉強開目,清晰看見自己慘白枯瘦一條胳膊露在冬日寒夜之中,他厭倦地閉一閉眼,“我是不是……很難看……”
穆遙除了他外裳,柔和地親吻過冰涼的手臂,感覺他在掌下抖個不住,“是我喜歡的。”
男人隻覺身軟如泥,再不肯開口,隻是微睜著眼,頑強又固執地望住她,仿佛想要把她的模樣刻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穆遙被他看得難受,抬手掩上他雙目,碰了碰男人發抖的眼睫,“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