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被她一碰觸便劇烈發抖,片刻間齒格撞擊,格格有聲。
“仍是冷嗎?”穆遙說著,將他抱得更緊一些。
男人搖頭,他無法克製身體的顫抖,隻能拚死咬牙,“歲山戲班子裡那些人,是不是都要死了?”
穆遙道,“不是。”
“一個戲班子的人……死了多少人?”
“沒有人死。”
“我都聽見了——”男人指節蜷縮,生硬道,“枯榮無藥可醫,他們都活不了,都要死……都是我害死——”
“齊聿!”
男人被她一斥,終於住口,僵硬地望著她。
“這件事確實同你有一些關係。”穆遙道,“卻不是你害死的。”她停一下又道,“秦沈為了對付你,給戲班子的人下毒要挾,言道事成之後給他們解藥——枯榮這個東西,雖然傳言中五日必亡,但現在已經過了八日,沒有人死,有效文先生在,一定會有辦法的。”
“效文先生……是誰?”
穆遙心下重重一沉,好半日勉強鎮定,“當今名醫,很厲害的人。”她無聲吐一口氣,“齊聿,你既是聽見,方才在外頭我說話的人,胡劍雄——你認識他嗎?”
男人搖一下頭,仍然固執地問,“他們不會死嗎?”
穆遙扶在他脊背的指尖無意識收緊——不認識餘效文,連胡劍雄也不認識。“你可還記得芳嬤嬤麼?”
“芳……是誰?”男人困惑地搖頭,又問,“秦沈……他死了嗎?”
穆遙沉默。
“秦沈是被我害死的。”男人被她抱著,枯敗的一雙唇緊緊貼在穆遙頸畔,開合間有粗糲的觸感,“我入王庭時,被丘林汐那個花癡糾纏……我當時——為了擺脫丘林汐什麼都顧不上,便去求丘林清收留。丘林清早同朱青廬勾結,正要同我安排一個投敵的罪過,就答應了。可丘林汐那個花癡仍然不依不饒,丘林清就抓了路過王庭往南回鄉的秦沈替我——若不是因為我,秦沈早就已經回家了。”
所有親近的人他都不記得,卻記得秦沈,記得朱青廬,記得歲山的戲班子,連北塞和歲山的所有羞辱都記得一清二楚。穆遙抿一抿唇,“齊聿,睡一會,你病了很久,剛剛醒來,需要好生休息。”
男人搖頭,“我在王庭,同秦沈有約,隻要殺了丘林清和丘林汐,允他黃金千兩,允他南歸故裡。我什麼都想好了,隻是怕你見到他。可是不管我怎麼拚命阻止,你在崖州還是見到秦沈——”他越說越覺艱難,“我怕你也喜歡秦沈,怕你覺得他比我好,怕你不要我——”
“你就在丘林汐錘殺丘林清後,秘密讓人帶走秦沈,把他關了起來。”穆遙道,“然後呢——你打算怎樣處置秦沈?”
男人茫然應道,“我……我不知道——”
“你仍是會放了他的……好了,我都知道了。”穆遙道,“我不會喜歡彆的人,你以後也不要做這樣的事。”
“彆的人?”
穆遙“嗯”一聲,指尖按住男人乾澀的後頸,“就是——你以外的人。”
男人隻覺羞愧難當,想要放聲痛哭,卻連哭泣的勇氣都消失殆儘,“我不配。”他深吸一口氣,“我害死他了——秦沈被我害死,姐姐被我害了一生,便連阿虎,也被我害死……我有罪,我是個罪人——”
被他長久遺忘的齊葉和阿虎,終於記起。除了自己,人生中所有對他好的人和幸福的經曆都忘記,所有曾經愧對的人和事,所有不堪的記憶,都深刻烙印。
“穆遙,我不配活著,你讓我——”男人哽咽一下,漸漸說不下去,伏在她頸邊奮力喘氣。
穆遙指尖向下,撫過男人嶙峋的脊柱線,按在凹凸不平的一大片罪印之上。
男人身不由主躲避,細瘦的脖頸用力向後,手掌卻舍不得鬆開,仍舊掛在頸後纏著她。他在這樣的矛盾中擰作一個彆扭的姿勢,又一次懇求,“穆遙,你放了我吧。”
“不行。”穆遙道,“你要同我一塊去西州。”
男人咬著牙,一言不發。
“阿虎在西州。”
男人枯瘦的指尖立時陷入穆遙臂間皮肉,掐得她生疼。穆遙微微皺眉,重複道,“阿虎沒有死,他在西州。”
男人脖頸後仰,目中放著渴望又凶狠的光,孤鬼一樣拚死盯著她,“君命滿門抄斬,鍘刀之下怎會有人幸存——你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