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20(2 / 2)

安息香被加熱軟化,化成一縷暖香的煙,輕輕盈盈地往上浮,四散在各處,勾連著衣裳和帳幔,將所在之處染上它的氣味。皇帝立在帳幔外,久久不動。將才在外間時,頗有些一往無前的孤勇。可真正與她隔著一道簾子,他卻又裹足不前了。

他為何要進來?進來了又想做什麼?叫奴才們知道了,又要生出妄測,傳出流言蜚語。他是勤政清明的皇帝,是克己慎行的天子。眼下這些事,本不該是他做的。

就到這裡為止罷,這樣的失控不該有。趁著眼下,他還能掌握自己的心……

他想轉身離去,就當做自己從沒來過。可是手卻不聽使喚,撩開了那層薄霧般的帳幔。腳步也跟著往前,越走越近,及至來到她床前。還有一層床帳,將她嚴嚴實實隱在其中。

皇帝心裡生出一種隱秘的激昂,他來不及分辯,這究竟是什麼情緒。呼吸變得沉重遲緩且粘稠,他努力讓呼吸聲變輕變柔,去撩開那層床帳的時候,他看見自己的手指在顫抖。

喜鵲登梅的銀帳鉤勾住了床帳,令安睡的深閨貴女露出真容。黛玉沉沉睡著,呼吸平穩和緩。閉著眼,就遮住了那雙含露欲泣的雙眼。總是縈繞周身的愁緒就少了三分,剩下弱不勝衣的羸弱,和蒼白婉約的美麗。

皇帝一時覺得,這殿名興許賜錯了。應該叫驚鴻殿!就是暢音閣裡驚鴻一瞥,竟兜兜轉轉讓他來到了這裡。

厭惡和嫌棄像是都變了味兒,究竟變成了什麼,他不能確定,不敢去想。

皇帝伸手,像是想摸一摸她的臉龐。手都伸出去了,卻忽然驚醒,倏然拐了個彎。他陡然覺得自己很像個登徒子,在姑娘睡著後做這種事。若叫她醒來知道,必定又要瞪著一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興許還要流淚,那樣委屈哀戚地用目光控訴。

皇帝發現就這樣短短幾天,他竟已經能清晰預測出黛玉的一舉一動。

眾人俱是灰色,唯有她在腦海中光鮮奪目。

像是火燎了手,皇帝猛地收手轉身要走。才邁出一步,卻又停住了。遲緩地轉過身來,觸到腕上的菩提子手串,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個決定。摘

下來,托起她的手,把手串套到她腕上。

這是從她送進宮的箱籠裡找到的,本想悄悄地拿走,再誆她,問她拿,讓她以為是丟了,好好訓她一回,再還給她。保管叫她這輩子都不敢摘下來隨處放。

可是眼下見她這模樣,卻又不想這麼做了。

細細一截手腕托在手裡,像是一用力就要折斷似的。隱隱讓皇帝覺得,自己像是把一隻名貴的喜鵲白[1]捧在手心,不能用力,要精細地嗬護嬌慣。

他掀開一點被角,從未如此輕柔地俯身,把她的手送了進去。

皇帝直起腰身,壓低了嗓音,近似呢喃:“怎麼這樣瘦……”

在東暖閣裡待了一刻,皇帝才出來。坐在回養心殿的輦轎上,皇帝瞧著前方出神。到了養心門下輦,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轉頭吩咐李順祥:“叫造辦處瞧一瞧那隻海棠花缸鐘,整理整理,送到秋鴻殿去。”

李順祥樂得滿臉堆笑:“奴才這就去。”

高高興興往絳雪軒來抱缸鐘,等抱到造辦處叫匠人瞧了,李順祥才想起個忌諱來。猛地一拍腦袋:“我這麼把這茬忘了!”

金口玉言,皇帝都開口了,總不能為著忌諱再叫他收回去。李順祥揣度著過會說些吉祥話,興許黛玉瞧見缸鐘高興,也就想不起那茬了。

抱著缸鐘送到秋鴻殿,黛玉正坐在東暖閣炕上用加餐,一碗紅稻米粥熬出厚厚的米油,聞著就香甜可口。

“奴才請縣主安。”李順祥掀了缸鐘上的紅綢:“皇上見縣主喜歡,特意叫奴才送來。往後這東西就是縣主的了,前朝的老物件賞人,這在宮裡可是頭一回。可見皇上看中縣主,這是獨一份的隆恩。”

黛玉氣得粥都不想吃了,冷冰冰地咬牙切齒:“謝皇上隆恩。”

什麼隆恩,分明就是來惡心人的!什麼時候見送人東西送鐘的,她再喜歡,此刻也不喜歡了。皇帝這是盼著她早死呢!

她眨了眨眼,努力把淚意憋回去。可是說話仍舊帶出哽咽聲,完全不能壓住:“皇上的期盼,我收到了。我原是個病秧子,不必等多久,指不定我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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