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7 上官氏心起趁虛時, 林黛玉撞破碼頭前
秋風乍起,裹挾著涼意將落葉送上半空。奚世樾立在廊廡下,將衣領拉嚴實些,抬頭望去, 漫天灰蒙蒙。
“變天了……”他低低地呢喃了一聲, 心裡也沉甸甸地提不起勁。
園子裡沒了個榮壽公主,一直不對付的周來運和奚世樾兩個正副總管話倒多了些。皇帝不高興, 遭殃的就是手底下的奴才。奚世樾沒叫打罵, 但月例銀子也扣了好幾回。受罰麽,罰著罰著, 就多了幾分同患難的滋味。
周來運“嘖”了一句:“一場秋雨一場寒, 今兒眼見著又要落雨了。”說話時眼睛往湖麵上一瞥, 頓時整個人都精神起來,拿胳膊肘撞奚世樾:“湖麵上有船來了。”
“這時候誰敢往萬方安和來,不要命了?”奚世樾當他是看錯了, 嘟嘟囔囔地罵:“你小子, 我早晚給你臉上劃兩道, 好給你開開眼。”
奚世樾越不信, 周來運就越催著他往那裡看:“你看上一眼,就知道是真話假話了。”
叫他纏磨得沒法子了, 奚世樾隻得轉頭望過去。這一看不由一激靈, 周來運還真沒騙人, 真有條船慢慢逼近了。
“你們兩,去看看。”奚世樾指頭一點, 隨意指出兩個小太監:“什麼人這麼沒眼色,這時候過來。”
“您就這麼篤定?”周來運朝他擠眉弄眼:“那萬一是皇後娘娘,攔下了您可沒好果子吃。”
“皇後娘娘?”睨了周來運一眼, 他說話時很有幾分義正辭嚴的況味:“皇上交代不見人,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照攔不誤。”
周來運眼神可沒他好,他遠遠地就瞧見了,那就是條普通的船,上頭沒掛皇後專用的黃龍旗和長彩帶。說是宮人坐著船來傳話,那就更不可能了。宮人的船更小些,隻能坐一兩個人,更彆提有船艙和船篷這回事了。所以奚世樾猜測,這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的,大抵是同樂院裡哪個姑娘。叫冷落了七天坐不住了,想趁著今日搏一回。
奚世樾哼笑道:“園子裡鬆散,要是回了紫禁城,就更不能成事了。”他身上是打了皇後戳子的,唯一教出來的徒弟都送到皇後身邊去了。他能容許貴女趁虛而入?
他說得煞有其事,越是這麼鐵板釘釘,周來運就越心癢癢。強忍著站了一刻,到底還是沒能忍住,賠笑道:“我去瞧瞧。”
人要犯蠢是攔不住的,他又不是自己的徒子徒孫,奚世樾也犯不上教他。虛合著眼靠在抱柱上休憩,權當沒聽見。
走到碼頭這裡,船已經停住了。打頭一個十六七模樣的姑娘站著,後頭綴一個宮女。兩個小太監得了話,說什麼都不肯放人上岸。姑娘非要麵君,奴才攔著不讓,到後頭連侍衛都驚動了,烏泱泱一圈圍著,簡直像是對待刺客的待遇。
周來運走過來一看,謔,奚世樾還真沒猜錯,果然是同樂院裡住著的貴女。並不是最拔尖的那兩個,模樣生得也算俏麗,和南宮德音與慶順縣主站在一處被壓住了,可單獨拎出來,倒也是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雪青的月華裙叫風吹成了一朵花,鬢邊一串細碎的珍珠流蘇直直墜到耳邊,越發顯得姿態盈盈,風姿綽約。皇後愛穿長褙子,宮裡宮外就這麼悄悄時興起來了。這位姑娘也罩著一件藕色的長褙子,露出光潔細長的頸,襯得她整個人長身玉立,像一株被風吹彎腰的蘆葦,那姿態婉約曼妙得很。
“呦,這是怎麼了?”周來運看得心癢癢,闊步過去。他是禦前的副總管,也就在奚世樾跟前當孫子,外人眼裡倒很有幾分臉麵。
小太監正愁打發不了人,看見他來了雙眼一亮:“周總管,這位姑娘執意上岸。但皇上交代過……”
“得了,我都知道了。”皇帝交代過什麼,他能不知道?周來運揮了揮手,示意侍衛們都歸位:“都散了罷,這位可是同樂院裡的姑娘,太皇太後的貴客。你們提著刀這麼對人家,仔細嚇著姑娘。”旋即笑著問來人:“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她掃了周來運一眼,對著他倒很客氣,聲音也低和:“周總管,我是上官氏的姑娘。”
“原來是上官姑娘,奴才給姑娘請安了。”說是請安,但膝蓋彎得快,起得也快,就跟蜻蜓點水那麼一下子。“不知姑娘今日來萬方安和是……”
上官姑娘臉紅了紅,今天皇帝在萬方安和送走了榮壽公主,眼下一個人待在這裡沒走開。這可謂是整個園子都心知肚明的事,沒人刻意宣揚,但也沒人不知道。她眼下過來,也不必猜測,就是趁著皇帝最傷心的時候想要趁虛而入。可是明麵上不能這麼說,她還得撐體麵,為自己尋個好聽些的由頭。
“榮壽公主歿了,我心感傷懷。前兩日小公主在此停靈,我不能來。今日公主去了,我就想著來此祭奠一二。”
話說得好聽,生前都沒見過,輪得著她來傷懷?周來運在心底諷了一回虛偽的場麵工夫,但臉上還得擺出一副動容的架勢:“姑娘有這份心是好的,榮壽公主在天有靈,若知此事,一定保佑姑娘玉體康健。隻是……”他話鋒一轉,露出十分為難的樣子:“眼下皇上還在裡頭,實在不能放姑娘進去。依奴才之見,姑娘不妨先回去,明早再來也是一樣。屆時奴才交代他們拾掇乾淨,把閒雜人等都遣開,好讓姑娘自自在在地進來。”
今兒是皇帝沒上早朝,明日斷不能再輟了。周來運也是有心提點她,告訴她明日一大早就過來,若真和皇帝遇上,指不定好運就來了。奚世樾能捧皇後,他就不能捧寵妃?妃子娘娘受寵起來,那架勢可不比皇後差。到時候他倒要看看,奚世樾還敢對著他擺臉色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