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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一路往寶玉院子裡來,進門來卻覺靜得古怪。悄悄打量立在外頭的晴雯,晴雯沒開口說話,隻朝她擺了擺手。她便噤聲繞過落地屏風,再推門進臥房。但見寶玉跌坐在床沿,頭發散落,低垂著麵容不說話,手裡緊攥著一縷頭發,邊上還有一把小銀剪。

王夫人和邢夫人兩個扶著賈母立在邊上,賈母指著寶玉一麵掉淚一麵斥他:“你不是要出家做和尚,你是要我這把老骨頭的命!你連生你養你的父母都不要了,隻顧著自己高興,想怎麼就怎麼!我如今也管不得你們了,什麼時候撂開手,眼睛閉上也就清淨了!”

惜春膽小,悄無聲息地站在博古架後麵不說話。探春卻像是站立不穩似的,撐著桌子立在那裡,簡直是麵如水洗,皆是淚痕。

“這是怎麼了?”鳳姐聽到賈母的話,心頭不由一緊。賈母多疼寶玉,這時候能說出這種話,可見是真叫氣得狠了。她上前兩步,強笑著去扶寶玉坐直:“聽說寶玉醒了,我真恨不得生出翅膀飛過來才好。這些時日你多讓人擔心,聽我的話,往後可彆再這麼著了。 ”

寶玉愣愣地靠在床沿,手上力道一鬆,那縷頭發就這麼輕飄飄地落下了。麝月忙膝行上前,緊趕慢趕地撿起來捧到手帕裡。

“老祖宗,都是我的不是,您罰我罷。”探春上前,在賈府裡姑娘都是嬌客,沒有叫下跪的道理。她犯了錯,也沒下跪,隻低著頭認錯:“是我不該多話,橫生事端。”

“你是妹妹,知道了道理告訴哥哥聽,有什麼錯?”王夫人噙著熱淚去扶她,讓她彆再屈膝蹲著:“你說的話,字字句句都是我想說的。好孩子,我知道你是瞧不過眼了,為著我才開了口。千錯萬錯都是寶玉自己鑽牛角尖,與你有什麼乾係?”

賈母也知道探春是為了寶玉好,哽咽道:“快彆哭了。你二哥哥這是命裡該有的,你拿他當哥哥,他眼裡心裡可還有你這個妹妹?”她又看向王夫人,幾乎是忍著剜心之痛才說出這話:“如今蘭兒也大了,有你指望的時候。至於寶玉,隻當我白疼了他這些年。他既要斬斷塵緣去出家,咱們誰也不必攔著,全由他去。做和尚的不必人服侍,即日起屋子裡的人都撤去,好叫他知道知道滋味。若過兩日他仍執意出家,我倒還有些認得的人,豁出這張老臉去替他求,好叫他能去重元寺出家,也算是儘了最後一份祖孫的情了!”

“老太太……”王夫人心知這是激將法,是以退為進的法子。但這是疼了這麼多年的小兒子,真正要把他跟前的人都撤去,她哪裡舍得。

“你沒有這個兒子,少操些心,興許過得還舒暢些。你老爺問起來也不怕,就說是我說的。”

賈母說一是一,她今日已經決意解開這個疙瘩了,說了那些話,便雷厲風行地交代起來。一時讓晴雯、碧痕、秋紋等人都進來,問他們誰想出去誰想留下服侍,若想出去的就賞身價銀子放出去,若想留下的就遣去彆的院子裡伺候。

碧痕和秋紋都說想留下,賈母便命李紈領他們回去。晴雯倒想出去,賈母便催著找她的身契來,再並上數十兩銀子,一並給了她,再叫她哥嫂來領她出去。

賈母一麵交代,眾人也在悄悄打量寶玉的表情。實在是探春認不得了,撲到他身邊哽咽著拉他的手:“二哥哥,你睜眼看看。這都是你屋子裡的人,你平日裡在他們身上爭強好勝,費了多少心思。就是他們老子娘打罵兩句,你也怕折損了鮮花,是決計不許的。怎麼如今瞧著他們各自分散,你倒能狠下心?”

“哭什麼?”寶玉抬起頭來,木呆呆地環視四周,視線落到晴雯身上,再想到去了的茜雪、綺霰、媚人、襲人等,更覺世事如夢一場,不過鏡花水月。他抬手替探春抹去麵上淚痕,恍恍惚惚地說:“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早些晚些,總歸是要散的。我如今知道了,為何林……”林妹妹三個字已經到嘴邊了,但又想到,她如今已是經受冊立的皇後,已不再是他能輕易呼喚的妹妹。於是隻能咽回去,哀然笑道:“我終於明白,為何會有人喜散不喜聚。眼下散了好,各自倒都還體麵。”

就像從前他見齡官落淚一樣,眼淚都是各有所得的,何況是來去。他想要的留不住,難道還能留著這些人?

“老太太哪怕不說,我也要將他們散走。隻留我自己一個人,倒清淨。”

他平日裡是多愛惜女孩子的人,眼下竟然全不在乎了!

鳳姐聽得心驚肉跳,直覺他這模樣實在像是大徹大悟的意思。因而揣度著開口:“寶兄弟才剛好,還是得有人照看。彆人倒也罷了,好歹把麝月留下。老太太,您說呢?”

終究是捧在手心養大的孫子,賈母也不忍心見他一個人孤單單地,因而順著台階就下來:“既這麼著,就把麝月留下罷。”

他們這麼決定,寶玉也沒反對。他忽然抬起頭,輕喚了一聲:“太太。”

“哎。”王夫人淚如雨下,走上前問他:“寶玉,你要說什麼?”

“上官氏……太太既覺得好,那就好罷……”

作者有話要說:  我得在黛玉大婚前把寶玉的婚事解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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