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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1 東太後自咒傷八百, 飛龍君揉碎瓊脂玉

東太後早已不再年輕。對於她這個年紀的人而言,權勢更像是一味良藥,維係著她的青春和活力。皇帝為了林黛玉將她遣送到熱河圈禁, 等於剝奪了她所有的榮光和權力, 隻剩下太後之位,微弱地支撐著體麵。他不必做什麼,東太後就能慢慢地自我消磨。

是以去往熱河之後, 東太後的身子快速衰敗。住進慈慶宮後,太上皇和西太後曾經來看過她一回。她老了許多, 和同歲的西太後站在一起, 竟然像是兩輩人了。她如今離不得湯藥,禦醫一日三回去請平安脈, 就怕東太後在這節骨眼上薨了, 皇帝還得為她守三個月孝。

千方百計拖延著, 沒料到到底還是出了岔子。

這幾天的好心情瞬間破壞殆儘, 皇帝很難說清心底是什麼滋味。一瞬間有些空落落地, 但更多的是厭倦和疲憊感, 有一種“又來了”的體會。

奚世樾見他沉著臉不說話,心裡也發怵。他也不想來回這話, 但太皇太後特地囑咐過了,因而少不得再壯著膽子勸一句:“皇上?老祖宗的意思, 還是想請皇上去瞧瞧。”

太皇太後的意思也很直觀,終究是皇帝的生身母親, 這會子堵著氣不去瞧,眼下興許沒覺得什麼。可人若真沒了,再過上三五年想起來,保不齊就是個遺憾。回憶總是會磨損的, 漸漸地那些壞處就都沒了,美化再模糊,或許就會後悔。

“老祖宗去了?”太皇太後要是真在慈慶宮,這事可就嚴重了。真不到最後關頭,沒有太皇太後往其他人宮裡去看後輩的道理。

“老祖宗得了慈慶宮那裡的回話,壽康宮倒沒動靜,隻說看皇上的意思,若真是不成了,還是請皇上移步……”

“知道了。”皇帝長長吐了口氣,忍不住自嘲一笑。多少年了都是這樣,往往在他最誌得意滿的時候,東太後總能給他迎頭痛擊。哪怕是賓天都不肯讓人舒坦,要選在他大婚的日子。屆時再叫人多說一句,是他的皇後克死了她?

皇帝緩緩轉動著手上的翠玉扳指,淡聲道:“你去瞧瞧……”

“唉……”

“回來。”奚世樾應聲要去,皇帝忽將他叫住。奚世樾忙轉身回來站著,隻見皇帝沉吟良久,到底還是改了口:“罷了,朕去瞧瞧。你在這裡守著,彆叫皇後知道這事。若問起來,就說是政務。過會子就回來,和皇後一並用團圓宴。”

今日皇帝大婚,整個皇宮都是喜意盎然的。唯有慈慶宮是個例外。分明春日已至,就快春暖花開了。可一踏進慈慶宮門,皇帝還是有了一種深秋落葉飄零的感覺。慈慶宮原先不是這樣的,東太後一住進來,不知怎麼就成了這樣。

皇帝搖了搖頭,不再多想徑自邁步進了東暖閣。太皇太後跟前的宮女去熱河前就叫換了個乾淨,如今都是芝怡主事。新的宮女都是熱河裡選出來的,到底和內廷的不大一樣,疏懶且膽大些。聽到太監拍胸脯的聲音,站倒是站直了,隻是眉眼卻不安分,低垂著臉都能你來我往地眉目傳話,臉上掛著又羞又激動的笑,那股想往上爬的野心簡直呼之欲出。

“皇上來給太後娘娘請安了。”槅門前的宮女激動得聲音都有些變調:“快叫芝怡姑姑。”

真是半點規矩都不懂,連回話都不知道怎麼回。皇帝皺了皺眉,眼下事忙,倒沒多說什麼,不等芝怡出來,就徑直進了寢殿。

裡間全是藥味,因沒開窗,全凝結在半空中,憋悶得叫人難受。

芝怡正服侍東太後吃藥,聽說是皇帝來了,忙迎出來:“請皇上聖躬安……”

皇帝抬手示意她蠲禮:“朕去瞧瞧東太後。”

繞過烏壓壓垂地的帳幔,皇帝終於看清了東太後的麵容。這是她回宮之後,他第一次細細地端詳她。她老了許多,皺紋也明顯了。因在病榻上沒上妝,越發顯得蒼白而無氣色。和之前相比,最不一樣的是那雙眼睛。銳光不再,真正像是個垂垂老矣的婦人。皇帝甚至覺得,她身上的勁還沒太皇太後足。

在她疲憊蒼老的目光中,皇帝緩緩走進與她行禮:“東太後安。”時移世易,他不必再等她喊蠲禮,略略頷首就足夠。不用理會此刻她是喜是怒,隨意揀繡凳就能坐下。每當此時,皇帝就默默地在心底感慨,手握權柄的滋味真叫人舒坦。

東太後朝他身後望了眼,像是在找誰。看了半天沒找到,才問皇帝:“怎麼不見皇後?”

一句話出來,沙啞粗糲得讓人吃驚。她是真的老了,皇帝無比清晰地感知到這一點。

他摩挲著手上的扳指,語氣極淡:“朕沒叫皇後知道。”一輩子就一次的好日子,他實在犯不著,也不願意讓黛玉知道。

“真不愧是太上皇的兒子,你倒也是個情種。”到了這時候,東太後還不忘記譏諷他。“但太上皇可比你清醒沉穩多了,才能坐穩皇位這些年。你如今滿腦全是林氏,早知你有今日,當日就該讓永定即位。”

這麼多年了,她還是沒歇了這心思。還是不肯認輸,覺得他不適合做皇帝,一門心思地想要讓謹莊王做皇帝。

皇帝壓根沒把這些話放在心上,來來回回聽了這些年,早麻木了。

“你若真能定下誰做皇帝,今日也落不到這地步。”皇帝淡聲道:“你以為有今日是因你狠毒還是因我狠辣嗎?都不是。東太後娘娘,這都是因為你實在太無能了。當年先帝賜婚,太上皇曾想讓西太後的兄長領著你離開,但你不願意走,你舍不得眼前的富貴榮華。是以你拋棄過往,做了太子妃、皇後、皇太後!你有野心,但能力實在配不上這份野心。沒得到太上皇的愛意,哪怕得到敬重和尊榮也好,至少得把權柄握在手裡。但你一樣都沒做到。這些年來兜兜轉轉,為著最初的錯誤折騰所有人,不過是自己無能的借口!”

皇帝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瞧著她。這一刻,東太後忽然覺得麵前站著的兒子和太上皇一點都不像。竟然像極了先帝,眉眼銳利得讓人幾乎窒息。

“我是你生母,名正言順的母後皇太後。我若今日薨逝,不,不必薨逝,哪怕是病重,你的皇後也得麵對千夫所指!”她像是握住了皇帝的軟肋,陰佞而惡意地笑起來:“所以皇帝,你低聲下氣地,順從些,我的身子就好一些。”

皇帝定定望著她,就在她以為他被這些話嚇住的時候,他忽然笑了。笑意很耐人尋味,不是譏諷,也不是威脅恐嚇,竟然透著輕鬆。

“您當然是永遠的皇太後。”房中燈光昏暗,皇帝半張臉都隱在暗色裡,顯得有些陰沉。“但您什麼時候薨逝,怎麼薨逝,由朕說了算。”他淡聲笑道:“誰叫我如今是皇帝呢。皇後膽小,身子也弱,朕不願意她為這些事勞心傷神。您最好祈禱自己長命百歲地活著,否則朕隻能叫北靜王嘗嘗多病的滋味了。您要是什麼都不在意了,倒也沒什麼。哪怕您今日薨了,我也能叫‘東太後’繼續在慈慶宮裡頤養天年。隻是陵寢裡太上皇身邊的位置,就隻得換個人躺躺了……”

“你敢!你雖是皇帝,但太上皇還活著,他豈會讓你隻手遮天?”

“敢不敢是朕的事,信不信是東太後您的事。”皇帝道:“彆想著從皇後身上著手,若皇後傷著一星半點,朕要你們水氏闔族陪葬!”

“慕容永宣!你忤逆不孝,不配為帝!”

罵起人來到還是中氣十足的,皇帝也算是放心了。就容她去喊叫,徑自轉身出來。芝怡就候在槅門前,原先守著的宮人不知何時已經無聲出去了,整個寢殿空蕩蕩地像座死城。

皇帝在槅門前立了一刻,聽東太後的叫罵聲忽遠忽近,麵色平淡得像是一潭水。

芝怡小心翼翼瞧了眼皇帝的神色,心裡也為皇帝叫屈。這都叫什麼事,新婚當天叫自己的親生母親叫來一通威脅恐嚇,哪怕咒自己死都不要兒子好過,這是一般人都乾出來的事?說是喪心病狂也不為過。

“東太後病了……”

聽到皇帝這話,芝怡一時拿不定主意,誠惶誠恐地屈膝俯身,不假思索便道:“是病了,近些時候昏昏沉沉的,覺也睡不安穩,眼見著是該用安神湯的時候了。”

真不愧特地挑出來送到東太後身邊的人,不必說得太過清楚,一點就透了。

皇帝最後回望了一眼,旋即便毫無留戀地收回了目光:“既然瘋了,就叫她瘋得徹底些罷。好好瞧著,彆叫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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