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什麼時候回的京城?”祁和坐在茶桌前, 為謝望衝泡了一壺好茶。他這裡在司徒器的照應下,什麼都不缺,什麼也不少, 甚至在規格上比過去還要更進一層,用的大多是皇家禦用的貢品,除了地方小點, 沒辦法讓司徒器施為,真沒受什麼委屈。
“就在近日。”謝望穿了身很符合當下主流審美的廣袖寬袍, 看上去就透著那麼一股子仙風道骨,就是微微一笑,略顯陰柔,“任期已滿, 座師需要我, 便回來了。”
大啟在這個時候還沒有麵向全天下讀書人征召的科舉考試,采用的是孝廉與舉薦的製度, 但卻也不是完全沒有考試。事實上, 大啟很喜歡考試,各行各業都充斥著各式各樣的考試。而能夠參加這種“公務員考試”的資格,隻針對擁有推薦名額的人開放。
這也是為什麼大啟各大書院如此流行的原因,山長有推薦名額,名氣越大的山長手上的名額就越多。
祁和與謝望的老師張濟更是仿佛有通天徹地之能,可以直接免試推薦。當然, 這種免試的名額, 也是有諸多限製的, 哪怕是張老爺子一生,也不過推薦了三人。
為了張老爺子手上的這個特權,書院內部的師兄弟差點爭破了頭。
最終還是謝望脫穎而出,拿到了老師生前的最後一個名額。
有謠言說,謝望不隻得到了這個名額,還在老爺子過世後順便接手了張濟苦心經營了多年的官場人脈。也因此,謝望才能夠在短短幾年間,就站到比所有同門師兄弟都高、需要去仰望的位置之上。
祁和對此的評價是,嫉妒果然會讓人變得很可怕。
傳這種謠的源頭,無外乎書院中曾與他們一同讀書、一同打鬨的師兄弟。隻是這麼短短的幾年間,風流少年就已不再,留下的隻有一地雞毛。
真正幫助謝望走到今天的,其實是大啟官製裡最特殊的考核。
每兩年一次,除了三公九卿以外的官員,全部都要參加。考試的分數直接決定了這個官員接下來的一步,是升遷、平調,抑或是降級。謝望一次次在官員考核中殺出重圍,他不隻是拔得頭籌那麼簡單,而是每一次考核的分數都能創造曆史,比第二高了不是一點半點,成為了無可爭議的第一。
是個狼滅。祁和如是評價。
給官員考試的主考官,自然也不能是一般人,必須得在學問與官位上都擁有讓人心服口服的雙重地位。王賢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雖不能每一屆都當主考官吧,但概率還是很大的。謝望開始官生起點的第一場考試,主考官就正好是王賢。
謝望得王賢賞識,開始了隨後的平步青雲,也就有了“座師”這個說法。
“這次回來,就要升任小宰中大夫了吧?”祁和給出了曆史結果。小宰是官職名,中大夫是爵位。大啟的官職與爵位一直是掛鉤的。
——小宰之職,掌建邦之宮刑,以治王宮之政令。(引自《周禮》)
明顯就是王賢請來的幫手,亦或者是他已經預感到了自己時日無多,開始分權培養接班人了。
這樣的小宰中大夫,全大啟隻有兩個。
而謝望走到這一步的時候,還不到二十五歲。
事實上,謝望已經比曆史上當得還要晚了一些,祁和記得謝望這個小宰中大夫應該是在女天子還沒有死前就做上去了。也不知道如今這中間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還是說女天子真的“死”得太早了。
“是的。”
謝望正在低頭看祁和寫的構思,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聊天,是一種很放鬆的狀態。他不會好奇祁和到底是怎麼知道的,一如祁和也不會好奇他為什麼知道很多他不應該知道的事情,知道就知道了,為什麼要刨根問底呢?
“你最近怎麼樣?”
“沒有你幫忙,我寫得好慢啊。”祁和誤會了,以為謝望在問他的創作情況,再一次開始試圖拉謝望下水。
祁和第一本有關於曆史的書,就是和謝望一起寫的,謝望給他翻譯古籍,他負責發揮想象,然後在過分放飛後再被謝望拽回來。當然,兩人的合作也就僅限於此,祁和和謝望的名字隻並列在著書人那欄一次之後就分開了。
謝望對此興趣寥寥,或者說,他對於任何不能對他升官有很大幫助的東西,都是這副“死樣子”。
寫書立傳是謝望進入官場的敲門磚,但是當門已經敞開之後,它就隻是一塊磚頭了。
在謝望看來,寫書的付出與收獲是完全不成比例的。沒有一個上司會喜歡下屬的名聲高過自己,除非這個上司本身真的是個賞識才華的人。但才華,謝望用寫詩就足夠維持了。
是的,謝望流傳曆史的多數詩篇的誕生理由,都是這樣一個充滿了功利性的原因——維持才氣。
謝望是真的有才華,也是真的對官位充滿了渴望。彆人窮其一生有可能都寫不出來一個膾炙人口的句子,在謝望這裡就是坐在桌前隨便想一想的事,佳句天成,妙手偶得。老天真的很不公平。
如果謝望能耐下心去做學問,他的成就會高到什麼神仙程度,誰也不知道。可惜,謝望實在是靜不下心,他更喜歡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無限的做官升級裡。
後來祁和反過來想了想,他甚至覺得是要感謝謝望這樣的“不務正業”的,不然後世高考的時候,又得有多少背誦會與謝望有關啊。高考語文就是折在謝望手上的祁和,真的是不敢想那個假設的畫麵,簡直是噩夢。
不過,能夠和謝望合作的話,祁和還是很願意一起成為彆人的噩夢的的。說不定等他穿回去了,他還能當個“和學家”,靠研究自己賺錢。
謝望是真正的飽讀之士,他不會限製祁和的想象,卻總能提供最有用的協助。
麵對祁和再一次的邀請,謝望那當然毫不猶豫地就……拒絕了啊。
這也是祁和堅信他師兄對他肯定不是談戀愛那種喜歡的原因,誰會這麼對待自己喜歡的人?祁和雖然沒談過戀愛,但他見過豬跑,也會自我代入,他要是喜歡上一個人,那真的是恨不能為他摘星星摘月亮,怎麼會拒絕呢?
所以他師兄就真的隻是師兄。
祁和莫名有一點感動,在宸王都變得不正常的當下,司徒品和謝望是祁和僅剩下的希望了。
“寫書太浪費我時間了。”謝望拒絕得都是這麼現實,“而且,你自己寫的已經很好了,你並不需要我,我不想成為你的拐杖,那早晚會變成掣肘。”
我是不是還應該謝謝你?謝謝你這回好歹願意扯一些理由來糊弄我。
謝望哭笑不得,不再解釋,而是回到了一開始的話題:“我不是問你文章寫得怎麼樣,我是問你,在這裡的生活還好嗎?”
“你都看到了啊。”祁和聳肩,吃穿不愁,衣食無憂,除了沒有自由,一切都好。
祁和甚至一度覺得他這不是被關起來,而是被保護起來,強製度假。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閒得無聊了還有對門當消遣。最重要的是在這個敏感時期,祁和的軟禁幫助他遠離了很多也許他要是在外麵就拒絕不了的麻煩。
“我猜也是。”謝望終於徹底放心了,然後又特彆直男的對祁和表示,“所以我就沒著急撈你出來。”
要是謝望真的想救祁和,他會很快想到辦法,但他莫名挺滿意祁和現在的狀態的。
這就是謝望這個人最大的問題了,他隻相信自己,永遠盲目自信,他喜歡用自己的標準來判斷什麼才是對祁和的好。不能說他不關心祁和想要什麼,隻能說他覺得祁和就是個小孩子,想要的都是當下的東西,眼光不夠長遠,
祁和也就沒想過把女天子的事情告訴謝望,因為他真的不一定能夠說服謝望幫他。而謝望對於知道女天子有可能還活著這件事,會拿出怎麼樣一個態度,真的不好說。
謝望是個很冷漠的利己主義者,而女天子活著這件事,他可以拿出來做的文章就實在是太多了。
祁和不想女天子在好不容易擺脫了王賢之後,再被謝望接手。
“你就當是來放鬆的吧。”謝望寬慰祁和道,他順手就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個小玩具,做工精致,用料不菲,但再怎麼昂貴也遮掩不了謝望拿祁和當小孩子的事實,“乖,在這裡好好想想你的感情歸屬問題。”
祁和:“……哈?”什麼感情問題?
“你和司徒品的。”謝望提起司徒品的時候皺起了眉,一張俊美的臉上竟是對司徒品的不喜,他攏了攏自己的袖子,緩緩對祁和道,“他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祁和道。就是因為知道,才能和司徒品繼續安心傳緋聞。
“那你還喜歡他?瘋了嗎?”在謝望看來,所有的東西都有一個價格,包括感情。這個價格有可能不一定是真正的銀兩,卻也是可以用其他等值的東西來交換的。沒什麼無可取代。而祁和對於司徒品的“愛情”,在謝望看來就是早就該拋去的,祁和沒拋,隻是祁和還沒有遇到更好的。“師兄給你找個更好的。”
“???”為什麼你可以用一種“師兄給你買個玩具”的語氣,把這種話說出口。祁和有時候總會想,同樣是一個學院裡的師兄弟,為什麼他和謝望會差距這麼大。
謝望長歎一口氣,看著祁和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個鬨彆扭的小孩子,他能怎麼樣呢?還不是得像爸爸一樣把他原諒。
“但我隻想要這一個!”祁和強調。
“你隻是‘現在’想要這一個。”謝望打斷了祁和,著重了“先”這個詞。他不是來找祁和商量的,隻是來通知:“彆著急,我不會現在就強迫你,但我相信你早晚有天會明白我的一片苦心的。”
每個人都有好有壞,無一例外。
謝望的好,與謝望的壞,都如此鮮明,如此突出,讓人愛也不行、恨更不行。
“你好好想想。啊呀,彆生氣了,嘴上都能掛油瓶了,我又不是現在就阻止你,隻是提前告訴你一聲。要不這樣,你想要什麼,師兄給你。”謝望深諳打一棒子再給一個甜棗的套路,“我幫你打宸王一頓?”
祁和立刻get到了謝望的言下之意:“你能幫我退了宸王的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