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上京樂師(十二)(2 / 2)

單蕙一身素單衣,楚楚可憐,早已哭得梨花帶雨,連聲道:“陛下,臣妾知罪,臣妾一時鬼迷心竅,罪該萬死。”

單蕙又情真意切地講述了半天自己對皇帝如何敬愛,聽得人不禁潸然淚下。

“罪妾對皇後娘娘,也素來十分敬畏,此番犯下如此大錯,並非因為不敬皇後,而是因為之前太過於敬畏,一時覺得皇後娘娘不如以前可敬了,便因而生恨……”

“太子殿下原本可成為一代英主,然而可惜……罪妾看在眼中過於焦急,這才鑄成大錯……”

“可惜什麼?”皇帝聽她言辭閃爍,語句中彆有一層意思,急忙追問。

“陛下,罪妾死到臨頭,不得不說實話了。”單蕙定了定神,抬起眼睛,挺直腰杆,直視著皇帝,一字一句道:“罪妾誣陷皇後,罪該萬死,但罪妾這麼做,全是為了太子著想!”

“這話可奇了,誣陷皇後,怎麼成了為太子好了?”安公公不解。

“皇後娘娘雖然賢明,在管教太子上,可是犯錯了。”單蕙道。

“放肆!皇後管教太子,如何輪得到你插手?”皇帝怒道。

“罪妾是多管閒事,可罪妾真的是一片好心,不忍心看到太子犯錯。”單蕙道:“太子為了私情,竟然不惜損害自己貴體!皇後也多加縱容,罪妾實在是不忍心……”

一聽到貴體二字,所有人都認真了起來。

人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前段時間患重病,差一點就死了!這可是大事。

“單蕙,你說清楚!”皇帝怒吼道。

“據罪妾所知,太子殿下根本沒有什麼病!他是自己給自己下了毒!”單蕙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一把鋼針,插到了聽者心上。

自己給自己下毒?這是為何?怎麼會有人這麼不顧性命,損害自己身體?

更何況,在這宮中,每個人的性命都不是自己的,而是皇帝的,自殺是重罪,是擅自奪走屬於皇帝的東西。

“太子殿下為何會自己給自己下毒?”安公公追問。

“為了雲樂師!”單蕙道。

又是雲樂師!

“不久前,太子與雲樂師在寧州依依惜彆,雲樂師執意不肯跟隨太子來到上京。”單蕙道:“太子思慕成狂,為了誘騙雲樂師前來,不惜給自己下毒,臥病不起,以此為借口,派人請了雲樂師來!”

眾人皆驚。

所有人,從始至終,都以為雲樂師是把太子從鬼門關救回來的恩人,卻沒想到,他竟然是禍水,是起因!

“無稽之談!”皇帝怒道:“若是太子果真如此胡鬨,皇後怎麼會不管他!”

“不知陛下還記不記得。”單蕙幽幽道:“太子是喝了一碗湯藥之後才病倒的,那湯藥的藥方,正是皇後娘娘親手所寫!”

正值冬日,皇宮中人就算沒有患病,每日也要喝一碗補身湯藥,皇後素有才名,對藥材也有些研究,便親手寫了一紙滋補藥方,交給元亨宮藥房熬製,太子喝下後,便一病不起。

“單庶人,你不知悔過,又敢誣蔑皇後!”安公公急忙喝止道:“誰不知道,藥房裡熬出來的湯藥,都要經幾位宦官親口嘗過!太子殿下病倒之後,皇帝也派人好好調查了那碗湯藥,根本沒有任何毒性,幾位宦官也安然無恙!”

“香。”單蕙閉上眼睛,隻吐出了一個字。

“香?”

“皇後的元亨宮裡,常年焚著檀香。”單蕙道:“而那滋補藥方裡,有一味決明子。檀香和決明子遇到一起,則會使人幾乎喪命!宦官們試藥時,皇後並未燃起檀香,待到太子殿下服藥時,才燃起檀香!”

“太醫,你說說看。”皇帝轉向一旁的太醫。

“這……醫書裡確實寫了,檀香和決明子相衝相克,混在一起服用,危及性命。”太醫遲疑道:“但是由於無人敢試,因此還不知真假。”

“罪妾和蓮心,都願意以身試藥!”單蕙急道。

“由蓮心來試藥,恐怕不準。”人群後,傳來一個聲音,眾人回頭看去,隻見竟然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已經完全康複,沒帶幾個隨從,就親自駕臨回心院。

太子殿下身邊,那個一身白衣的頭戴白色紗籬的,正是雲樂師。

“檀香和決明子混合,毒性極強,危及性命,這是醫書上寫得清清楚楚的!”單蕙爭辯:“隻有必死之人,才能試藥,罪妾和蓮心已犯下重罪,自知沒有生路,甘願試藥。”

“那好,就讓蓮心來試藥吧!”皇帝下令。

安公公吩咐人按照皇後當日的藥方,原樣煎了一碗湯藥,又在暗室內燃起檀香,令蓮心入內試藥。

蓮心毫無懼色,在檀香縈繞中,端起藥碗一飲而儘,不一會兒,竟暈厥在地!

太醫將蓮心送去臥房醫治,單蕙嘴角勾起了一絲勝利的微笑。

“胡鬨!”皇帝又驚又怒:“皇後為何要毒害自己的親生兒子?”

“哀家不會做出這種事情!”是皇後的聲音,皇後在一眾人簇擁下,款款而來,語氣中帶有怒意:“單蕙,你真是死不悔改!”

“原因很簡單,皇後娘娘和俗人不同,乃是至情至性之人。”單蕙冷笑道:“皇後娘娘不愛權勢,不愛金錢,所愛的唯有詩詞藝術,所追求的唯有人間至情!”

眾人沉默,不得不承認單蕙說得沒錯,皇後清高孤傲,隻愛文藝才情,對俗世並無掛念。

“皇後眼見太子思念雲樂師,心中亦是讚同太子,便不顧大局,幫太子策劃了這麼一出苦肉計!”單蕙道:“皇後追求人間至情,除此之外的一切,在她眼中皆是塵土,哪怕是太子的性命,名聲,地位……通通可以不顧!”

皇帝沉默了。

“陛下,罪妾看到這一切,心中實在焦慮不已,又無力阻止。”單蕙滿臉悲切:“這樣一個昏庸糊塗不通人事的皇後,不但不能將太子帶回正軌,反而會幫著太子一錯再錯!罪妾焦急之際,隻想阻止這一切,又想保住太子名聲,才誣蔑皇後……罪妾知錯了!罪妾應該從一開始,就將真話和盤托出!”

她這一席話,雖然聳人聽聞,卻邏輯自洽,句句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