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將將離去, 微寒颯風便不請自來。晨院各房門上掛著的薄薄紗帳已經更迭成了帶著垂感的厚重綢布。
晨光微曦,西廂房的垂簾鼓出一個小包,隨後一個小小身影從垂簾後費力地走了出來。
金娥緊隨其後,麵上有些無奈。四阿哥每次都要自己挑門簾, 天熱時的紗簾還好, 如今換了擋風的,真是每每都要費上一番功夫。
小魚把甩到身前的小辮子又撩過身後, 看了看庭院裡放著的西洋鐘, 徑直向對麵的東廂房跑去。
門前守著的以青行禮道:“奴婢給四阿哥請安。”
小魚步伐稍緩, 點了點頭,看著以青挑開垂簾, 謹慎地邁過門檻往寢屋跑去。
“金娥姐姐。”以青向小魚身後跟著的金娥打了個招呼,有些怯怯的。
倒不是金娥怎樣可怖, 而是新來晨院伺候的都知道這院裡最有資曆的丫鬟是哪幾個。
如煙自然不必多說, 側福晉身邊最得力之人, 即便是秦嬤嬤在如煙跟前都得退一射之地。隻是如煙行事低調,平素都讓秦嬤嬤頂在前麵罷了。
以青麵前的金娥也是側福晉身邊伺候出身的, 四阿哥甫一出世便被側福晉指去四阿哥身邊伺候了, 可見側福晉對她的信重。
而在金娥去四阿哥處伺候之後被升為一等侍女的眉芳性格活泛, 是側福晉的開心果, 與小丫鬟們也能說說笑笑到一處去,是以小丫鬟們有麻煩事都愛先找眉芳拿主意。
在這三人之外,也隻有伺候四阿哥的白練和在五阿哥身邊擔任一等侍女的開瑤有幾分臉麵。
其他諸如正屋伺候的懷畫、寄琴、玉棋、書竹, 西廂房伺候的含巧,東廂房伺候的以青、以彤都隻是可用罷了。
在晨院伺候還不到一年的以青自然處處謹慎,生怕哪處不妥帖,惹了人。
金娥柔聲道:“四阿哥來得急, 你沒時間通傳,開瑤不會怪你的。”
以青紅著臉謝過,不好意思說她其實都沒想到這茬。
金娥進了屋裡,拿起被小魚脫在堂屋的披風,進了寢屋就看見跟水哥兒親親熱熱挨到一處去的小魚,不禁笑了笑,才同屋裡伺候的侍女並奶嬤嬤見禮。
春嬤嬤笑道:“五阿哥才睜眼,咱們便知道要不了一會兒四阿哥就該過來了,兩位阿哥心有靈犀不差那些雙生子。”
在一旁給小魚和水哥兒掖被角的李嬤嬤聽了隻一笑而過,沒有應和,直起身便退到一旁去了。
金娥將小魚的披風遞給過來接的以彤,笑道:“可見還是春嬤嬤肚子裡墨水多,放咱們身上都不知道怎麼說呢。”
“瞧我這張笨嘴。”開瑤作勢打了下自己的嘴。
春嬤嬤麵露赧色,與李嬤嬤站到一處,不說話了。
如今五阿哥五個多月大,食量漸增,平素已經會用些輔食,因而一開始配備的四個奶嬤嬤已經撤了兩個,隻剩她和李嬤嬤了。
她同四阿哥那邊的宋嬤嬤打聽過幾句,知曉約莫小主子滿周歲之後便會再撤一個奶嬤嬤,不免心裡不安,這才處處表現,希冀最後留下的會是自己。
沒成想會弄巧成拙,叫這些精明的大丫鬟看出了端倪,時不時就會敲打一番。
也是她太心急了。春嬤嬤悄悄看了一眼旁邊老神自在的李嬤嬤,呼出一口氣。
她們方才交談的幾句聲音都壓得低,不曾打擾到與水哥兒躺到一起去的小魚,小魚挨著弟弟的頭,聞著熟悉的奶香,又睡了個回籠覺。
待到日上中天,小魚才揉著眼睛坐起來,看了看一旁擺弄玩具的水哥兒,發了會兒呆才問道:“額娘醒了嗎?”
他剛睡醒,麵頰上還帶著紅撲撲的睡暈,聲音奶聲奶氣的,煞是可愛。
金娥蹲下身子,湊在床邊柔聲道:“側福晉已經起了,正在用早膳呢。”
小魚早上來找水哥兒前已經用過早膳了,但這會兒聽到額娘在用早膳卻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往床邊蹭了蹭,“我去找額娘,弟弟也去。”
“是。”金娥給小魚穿上鞋,拿起準備好的熱帕子給小魚擦了擦臉,再奉上熱茶,最後係上披風。
一番行雲流水的動作下來,小魚醒了神,水哥兒也被收拾好,可以一同往正屋去了。
小魚到正屋時,魏紫正拿著調羹攪著碗裡的銀耳羹,眉宇間透著幾分慵懶之色,見小魚和水哥兒一道過來便忍不住笑了:“臉上印子還沒消呢。”
睡回籠覺時,小魚挨水哥兒挨得緊,臉貼在繈褓上睡的,這會兒左邊半張臉從太陽穴到嘴角還有些印子,又可愛又好笑。
小魚摸了摸臉,不好意思地跑到魏紫身前,往她腿上一趴,好把有印子的半張臉遮住。
此舉無異於掩耳盜鈴,饒是後頭站著的如煙都憋不住露了笑意,更何況魏紫,她笑得拿調羹的手都在抖,差點將粥甩出來。
懷畫忙上前接過調羹,慢慢地攪動冷涼。
魏紫一邊笑,一邊摸著小魚的軟腮道:“水哥兒也來這邊,坐在這,讓我瞧瞧。”
抱著水哥兒的春嬤嬤便坐到了寄琴搬過來的小杌上,調整了下抱姿,好讓水哥兒正對過來。
水哥兒看著害羞的小魚張大了嘴巴,打了個哈切。
小魚睡了回籠覺,他一直在玩兒,這會兒自然又困了。
“瞌睡蟲。”魏紫笑得溫柔:“帶水哥兒去屋裡睡吧。”
水哥兒進屋裡好一會兒,小魚才紅著臉抬起了頭,自己扶著桌子坐到了板凳上,跟魏紫一起用起早膳來。
“阿瑪早上捏我。”一碗粥下了肚,小魚飽了肚子,仰著臉跟魏紫告狀,表情透著些小委屈。
“那等他回來你問問他。”魏紫習以為常,又夾了個餑餑吃。
雖然康熙移駕暢春園,但依舊日日上早朝,於是胤禛不得不每日早早起來,騎馬去暢春園上朝。
這會兒天還不怎麼冷,再過個半個月一個月就得坐馬車去了。
他起得早,舍不得鬨醒魏紫,便去兩個兒子那裡逗一逗。水哥兒不會說話,隻能生生受著。會說話的這個隔三差五便要告狀。
隻不過會說話還不行,魏紫敷衍他都聽不出來,還甜滋滋地笑:“謝謝額娘。”
魏紫便憐愛地看他一眼,又夾了個春卷,末了道:“這春卷不錯,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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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胤禛從暢春園回到貝勒府時已經是午時過了,他在前院用了膳,又同幕僚們交流了一番今日見聞,日頭漸漸西斜時才散了人,往二門處去。
過了二門便是晨院,胤禛扭了扭手腕,直接進了院門,沒讓人通傳。
前頭沒人,到了庭院,胤禛才看見有模有樣甩著木劍的小魚。
小魚嘴裡嘿哈不停,餘光看見靠在一旁,抱著手臂看過來的人影便笑著撲了過去。
“阿瑪!”
小孩子聲音細,情緒一激動,聲音抬高就有些刺耳,胤禛被震的眯了眯眼,將跑過來的小人舉了起來,順手又掂了掂才塞進懷裡。
小魚趴在胤禛肩膀上,軟乎乎道:“阿瑪回來了。”
“嗯,回來了。”胤禛抱著小魚往正屋走,邊問道:“吃了幾頓了?”
小魚想了一會兒,人都進了正屋,才明白過來似的道:“三頓!早早膳、早膳和午膳。”
胤禛捏了捏他的小肚子,在堂屋裡掃視了一圈沒看見想看的人影,歪頭問道:“你額娘呢?”
小魚跟著歪頭說:“前頭,看布。”
采買新送了布匹過來,放在了前麵的花廳,胤禛從直廊穿過去的,哪裡知道人在前麵。
倒是看布的那個肯定知道他來了,卻也不提醒,真是壞透了。
“弟弟呢?”胤禛失笑,坐在了軟榻上,低頭問側坐在他腿上的小魚。
小魚無奈地歎了口氣:“阿瑪隻問我,不去看。弟弟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