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陽默不作聲地把眼裡隱約的期待悉數斂去。
不是他。
夢裡的那個人不會用這種害怕的眼神看著他。
果然,他真的是瘋了才會把夢和現實混淆。
林錦陽收回視線,心情沒來由地一陣煩躁。
陸清竹低垂著雙眸,眼尾的餘光瞥見那人修長有力的手,指尖一下下狀似漫不經心地敲擊在桌麵上。
上輩子他一直遠遠地跟在對方身後,他清楚對方所有的喜好和習慣,自然明白這樣的動作,暗示著對方現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可他不敢說話,他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心理防線會因為對方的一個眼神瞬間崩塌。
陸清竹伸手輕輕覆上自己校服遮蓋下的手腕,昨夜用鉛筆刀割開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背上的淤傷痛得像是被活生生剝下了一整塊皮膚。
他越是憧憬林錦陽就越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卑微肮臟。
貧困潦倒的生活,破碎畸形的家庭,就連他自己都在生活摧折中變成了殘缺可怕的怪物。
在正常人眼裡,他這樣的人就是臭水溝裡的垃圾,自卑又敏感,膽怯又陰鬱,今天吃飽了還要擔憂著明天怎麼活,哪怕死了也不會有任何人在意。
陸清竹小心翼翼地抬眸望向身旁的人,輪廓分明的五官,窗外恣意灑落的陽光在那人眉眼間覆落一層明亮過分的光暈。
他從來都不奢望得到什麼。
像他這樣的人,光是活著就已經竭儘全力,還能奢望些什麼。
隻要能看著自己深愛的人灼烈又恣意地活在世間,就已經足夠了。
愛慕光的人從不奢望將其據為己有,對於他們而言,能被溫熱的光芒照耀就已經是莫大的幸運。
陸清竹沉默地笑了,眉眼低垂,蒼白的指尖輕輕撫上湛白的紙頁。
窗外陽光正好,璀璨日光花瀑般盛放。
那年他們十七歲,他們第一次見麵,一年之後的悲劇還沒有發生,一切都還能挽回。
身旁的人還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五官乾淨利落,身上有著與生俱來熱烈且鋒利的少年氣質。
【林錦陽,人間很好,我會讓你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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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錦陽自那天以後再也沒有主動和陸清竹說過一句話。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挫敗感,他知道自己沒理由因為這個生氣,但他每次看到那張和夢境裡完全一樣的臉就控製不住心裡的怒氣。
他就像著魔了一樣,每晚反反複複做著那個真實到幾乎要將現實混淆的夢。
浸沒在夕陽餘暉中的人俯身去親吻他冰冷的雙唇,嘶啞的咽喉呢喃愛語,清亮溫潤的眼裡淅瀝落下殷紅的淚珠。
沒有人能夠拒絕那樣的專注溫柔的目光,那種被人珍視滿心滿眼都隻有你一人的溫柔,沒有人能夠抗拒。
可夢境越是美好,現實就越是讓他惱火。
那個和夢裡的人毫無二致的陸清竹處處躲著他,他的一個眼神就能讓對方瑟瑟發抖,恨不得立刻從他身邊逃開。
林錦陽不在意彆人對他的看法,他從出生開始就不是個討喜的人,就連和他有血緣關係的人都不待見他,更何況是相處不過幾天的陌生人。但陸清竹的躲閃,卻莫名讓他惱火不已。
他沒有辦法控製自己不去做那個夢,可每次清醒過後的痛楚和失落隻會讓他更加惱火。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渴望得到什麼,焦躁難忍的心裡徒留滿心急切無處發泄,更無法釋然。以至於每次看到身旁的人瑟縮的模樣,他都不會給人什麼好臉色看。
察覺到他對陸清竹的態度,班上的壞學生自然就打起了討好對方的主意。
畢竟在他們這樣的年紀,林錦陽就是他們渴望成為的模樣,活得瀟灑又恣意,出手闊綽為人仗義,他們做夢都想和林錦陽這樣的厲害角色成為朋友。
去教室辦公室交完作業,陸清竹一進教室就被人揪著衣領帶去了學校後麵的小樹林。
孤僻安靜的性子,孱弱瘦削的體格,這樣的人很容易成為校園暴力的受害者,再加上陸清竹就算被欺負也從來不會打小報告,於是他們也就更加肆無忌憚。
他被人重重地推倒在地,滿是淤痕的背撞在粗糙的地麵上,帶頭的人踩住他受傷的手腕,用力碾了碾。
幾天前的刀傷小心翼翼保護到現在也隻結了一層薄薄的血痂,一點點力道的施加都能讓它重新破裂。被那些人踩在腳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凝結的血痂被重新撕開的痛楚,一陣一陣,痛得他眼睛發酸。
重來一次,就算他曾經遭受無數次,但再一次麵對這樣的毫無理由的惡意和欺淩,他還是覺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