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匆匆地跑進走廊儘頭的醫務室鎖上門,午休時間,醫務室的值班老師基本都不在,他就算處理傷口也不會被人發現。
踉蹌著走到放滿藥物的櫃子前拿了一卷繃帶和一瓶醫用酒精,陸清竹伸手卷起校服衣袖露出布料遮掩下早就被鮮血浸濕的繃帶,有殷紅的血漬逐漸浸染蔓延,順著指尖淅瀝滴落。
他慢慢解開緊緊纏繞著腕骨的繃帶,大概是昨晚纏得太緊的緣故,傷口破裂後滲出的組織液把血痂和繃帶黏在了一起,撕下來的瞬間一片血肉模糊。
陸清竹的眼瞼輕輕顫了顫,漆黑濃密的睫毛蝴蝶般輕顫著抬起,眼底死寂得像是盛夏暴雨來臨前陰雲密布的漆黑夜空,毫無恐懼和慌張,隻有一大片霧氣般彌漫的茫然和倦怠。
手腕上的刀傷剛結了一層薄薄的血痂就被重新撕開,細長的豁口血漬滑落。他費力地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擰開裝著醫用酒精的玻璃瓶,散發著刺鼻氣味的液體淋在撕裂的傷口上猛地燃燒開一陣劇烈的疼痛。
比起日複一日糾纏逼迫著他的抑鬱情緒和自殺傾向,肉.體的疼痛他早就已經習慣,就算在同樣的地方再割一刀也心如死水、不痛不癢。
上課鈴聲很快響起,講台上年過六旬的數學老師和往常一樣不厭其煩地講解著枯燥的題目。
林錦陽看著自己身旁空蕩蕩的座位,眉間微蹙,旋即頂著所有人的視線從教室後門走了出去。
他不是個循規蹈矩的好學生,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把欺負彆人作為自己取樂的消遣。
陸清竹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逃跑的樣子在他腦海裡循環往複,莫名覺得煩躁的林錦陽從煙盒裡取出一支細長的薄荷煙叼在嘴裡,繞開正在上課的教學區直接去了操場。
初來乍到,他根本不知道對方到底會去哪裡,可離開教室往外走,他卻不由自主地來到了醫務室窗外的樹林,雖然毫無根據但就是潛意識裡覺得陸清竹就在這裡。
果不其然,透過醫務室明亮乾淨的玻璃窗,他看見有人坐在給生病學生休息的床上,低著頭慢慢地往手腕上纏著繃帶。
無法否認,陸清竹與生俱來就長著一張非常清秀的麵孔。精致的五官白皙秀麗,漂亮柔和的眉眼像是一幅飄逸繾綣的山水畫,即使透著病態的蒼白也難掩與生俱來溫柔如水的氣質。
也不知道是什麼促使著他駐足窗外沒有離開,林錦陽站在不會被屋裡人發現的角落,嫋嫋煙霧朦朧視線。
屋子裡的人慢慢抬起頭,向著窗外的天空安靜地睜開雙眼。
那雙眼睛裡仿佛凝結著整個隆冬蒼茫寂寥的霧氣,瞳仁極黑,溫暖的日光未曾滲入便被悉數隔絕,徒留下一片北極冰原的荒蕪寂寥,像是被抽去了魂靈燃儘了熱意,滿眼赤.裸的淒楚。
陸清竹不知道窗外逃課來醫務室找他的人是如何專注認真地看著他傷痕累累的背脊。又是如何認真地凝視著他愣怔出神的雙眸,迎著明媚日光窺見他眼底赤.裸荒蕪的痛楚。
林錦陽手裡的煙慢慢燃到了儘頭,滾燙的煙灰燒到了他的指尖,一陣鑽心的刺痛。
他回憶起自己短暫模糊的童年,渾身是傷的女人也是像這樣默不作聲地躲在誰都找不到的角落,獨自舔舐自己鮮血淋漓的傷口。
自我犧牲式的愛情讓人盲目又卑微,因為心有不甘所以不願意承認彼此之間早已形同陌路,固執又偏執地試圖緊緊抓住早就已經不存在的東西。
無論是幸福的愛情還是美滿的家庭。
他冷眼旁觀著那個女人是怎麼一次次自我傷害自我譴責,明知道對方已經不再愛自己,可她還是孤注一擲地想要維護這搖搖欲墜的婚姻,甚至不惜放下姿態去乞求那個男人不要拋棄。
而最可笑的是,麵對婚姻的破裂,她不去責怪在飛黃騰達後狠心拋棄糟糠之妻的負心漢,反而把所有的怨氣和絕望歸咎在孩子身上,說是因為他的出生才會讓她容顏老去,才會讓那個男人耗儘了對她的愛意。
她沒了丈夫,又親手把她的兒子推向自己的對立麵,整天瘋瘋癲癲喊著要殺了他。
自那之後,他最厭惡的就是像她一樣的女人。
他討厭她在那個男人麵前搖尾乞憐的樣子,卑微又自私,放下所有尊嚴形同潑婦。他更恨那個毫無悔過之意的男人,如果不是他當初為了自己的事業撒謊欺騙了單純的女人,如今的一切都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那個男人很快就往家裡帶回了另一個女人,秀麗溫婉又擅長阿諛奉承,事業有成的男人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甜言蜜語的依賴和崇拜。
所謂至死不渝的愛情在他眼裡隻是賺取利益的籌碼,失去了應有的價值,他隨時都會把無用甚至是會對他產生威脅的棋子丟棄,無論是母親,還是他。
那個男人忌憚他的存在,因為他不像怯懦柔弱的母親,更像他一生戎馬的爺爺。
他害怕他的報複,留他在家裡就像是在他心口紮了一根尖刺,時時刻刻都讓他寢食難安。
所以他想儘了辦法把他趕出家門,讓他從繁華的帝都來到清冷遙遠的南方小城。
林錦陽默不作聲地轉身離開了窗前。
無意中窺見他人的不幸和痛楚,最應該做的就是把看到的一切塵封遺忘。
標榜著所謂的正義和同情,自以為是地把他人的傷痕公之於眾,這種行為說到底不過是自我的虛榮心作祟,為了襯托自己的高尚嘴上說著理解和安慰,實際上卻是一次次在對方的傷口上撒鹽。
林錦陽回到教室的時候,數學課剛剛結束。他麵無表情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周圍的女生一窩蜂地上來搭話,溫聲細語地問他喜歡什麼。
全然不顧他現在的臉色是如何糟糕,麵無表情的臉上就差沒有直接寫上‘生人勿近’幾個大字。
林錦陽望向教室後排正在打鬨的男生,剛剛對自己的同學做了那樣過分的事,這群人居然還能像沒事人一樣繼續玩鬨,臉上甚至連一絲愧疚和後悔都沒有,仿佛他們剛才戲耍的不是人,而是一隻路邊的野狗。
林錦陽想起了那雙漆黑失焦的眼睛,傷痕累累的少年坐在床邊目光空洞地望向天空,那樣脆弱的姿態,像是下一秒就會深陷在熊熊燃燒的日光中化為灰燼。
他大步走了過去,兩手抓住正在嬉笑打鬨的兩個人,一把按在了教室後的黑板上。
整個教室裡一片詭異的沉默,誰都不清楚在他們眼裡冷漠又桀驁的林錦陽為什麼要突然找這幾個人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