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很輕很輕的聲音。
瘦削的少年微微哽咽著,隔著朦朧霧氣,那雙漂亮的眼睛流溢著清亮水光,像是下了一場江南四月繾綣纏綿的雨,深色的瞳孔深處水滴淅瀝滴落,空氣中彌漫著潮濕微白的霧氣。
“你沒有欺負我。”像是擔心對方會生氣,他又重複了一遍剛才說過的話。
林錦陽的手指微微一顫,那雙眼睛裡滿盈著頭頂暖黃溫潤的燈光,像是揉碎的星辰灑落湖麵泛起的波光,可眼中的神情卻偏偏像是在極度隱忍地遮掩著什麼。
他猛地鬆開了手,視線移開假裝漫不經心地往鍋裡倒了一碟土豆片。
“趕緊吃飯,再過四十分鐘就要上課了。”
“嗯。”陸清竹低頭輕輕應了一聲,額前過長的劉海遮住濕潤的雙眸。
他不是個擅長言談的人,在林錦陽麵前更是無比拘束,就怕對方會察覺到他深藏在心底不敢為人所知的情愫。
盛在瓷碗裡的粥很香很濃稠,他拿起勺子輕輕舀了一勺,滿溢著魚香味的米粥入口即化,一直隱隱作痛的胃瞬間舒服了不少。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一時間陷入莫名的安靜。林錦陽直到把土豆片倒進鍋裡才發現自己光顧著胡思亂想在鍋裡加了太多東西,早早放進去的菜葉因為沒有及時撈出來已經被煮得稀爛。
林錦陽有些窘迫,其實今天帶陸清竹出來吃飯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說實話,他不是什麼同情心泛濫的人,也不喜歡多管閒事。
這件事和他無關,陸清竹也沒有想要借這件事糾纏他的念頭。隻要他願意,兩個人之間的聯係就可以到此為止,之後同學關係也好互相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也罷,陸清竹會乖乖地和他保持距離,而他沒必要更不需要和對方產生任何交集。
可事到如今,他卻偏偏不想讓這縷絲線般脆弱易斷的關係就此結束。
他想知道這一切的原因,而這隻有靠近陸清竹才能知道答案。
刻意向一個被孤立被欺淩的人施與善意來拉近和對方的距離,這種做法說白了就是乘人之危不懷好意。可他不想就這麼斷了兩個人之間的聯係,無論是因為這張反反複複在夢中看見的臉,還是因為這個人溫潤乖巧的性子。
他太想知道這一切異樣的根源,那個反反複複困擾他的夢,還有他對陸清竹莫名的熟悉感,他太想知道夢裡的一切究竟是他虛幻的臆想還是某種對未來的預知。
滿滿的一鍋鱸魚湯陸清竹喝了小半碗就喝不下了,他的胃在小的時候就餓壞了,稍稍吃一些生冷的東西就容易上吐下瀉,再加上常年素食不沾葷腥,能喝下小半碗魚湯已經是極限。
雖說林錦陽光看陸清竹瘦削蒼白的樣子就能猜出來他的飯量不大,但真實地目睹對方貓一樣小到忽略不計的飯量,他還是有些震驚。
毫不誇張的說,他在帝都養過的那隻貓一頓吃的東西都要比陸清竹吃的東西多。
陸清竹能從對方微微異樣的目光裡看出驚詫,他也知道自己這樣的飯量在同齡人實在是顯得不正常,看著桌上幾乎沒有動過的鱸魚湯,陸清竹麵露難色,半隱在柔軟發絲下的耳垂紅得像是要滴血。
他上輩子的時候聽人模糊提起過林錦陽的兼職,他一個人從北方來到南方,吃穿用度都是他親手賺來的,除了上學的時間,他晚上一有時候會去地下城替人□□拳。雖然一次能賺很多錢,但這份工作本身就是靠拳頭吃飯,受傷是家常便飯,一年裡不知道有多少拳手會因為這種遊走在灰色地帶的比賽落下殘疾。
他見過林錦陽的手,那雙手的指節和手背上到處都是已經愈合的舊傷,光是看著都能想象他受傷的時候有多疼。
陸清竹咬了咬蒼白的嘴唇。
早知道他就應該留在教室裡吃便當,不然的話林錦陽也就不用浪費錢買這些了。
“吃不下就不要了,打包的話學校裡也沒法帶進去。”林錦陽在前台結了賬,揮揮手示意他趕緊跟上來。
陸清竹一聽見聲音立刻抬起頭,拿起那人忘在椅子上的外套匆匆跟了上去。
“怎麼了?”林錦陽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他。
“陸清竹,你怎麼老是不說話?”
他說話有些微帝都口音,玩世不恭的京腔說話時總給人一種遊戲人間的紈絝,桀驁又危險。
陸清竹上輩子就知道林錦陽有多受歡迎,在學校裡無論是女生還是男生都想要和他做朋友,每天給他遞情書邀請他出去玩的人不計其數。
寒假出去打工的時候他在那些所謂的娛樂場所見過對方,被一群穿著光鮮亮麗的男女簇擁,很多時候那人隻是一個人沉默地喝著酒,五官線條鋒利,漆黑的眼裡有著不易被察覺的孤獨落寞。
有人走過去和他搭話的時候他也會笑,可是那笑容冷硬又陌生,完全不像他記憶裡那個溫柔又灼烈的少年。
原來像林錦陽這樣的人也會有身不由己的一麵。
他不覺得可笑也不覺得應該嘲諷,他隻是覺得心疼。
他深愛的少年,應該自由恣意地活著,不受任何拘束,而不是帶著虛假的笑容,一臉身不由己的落寞。
“那天你替我解圍,我還沒來得及謝謝你,今天你又請我吃飯,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
陸清竹的聲音很乾淨,像是還未經曆過變聲期,偏中性的聲調裡有著少年純粹的溫潤。
看著這張蒼白乖巧的臉,林錦陽沒來由地想起了他曾經在寵物店見到過的兔子。
又白又軟的一小隻,被捉到他手心的時候不逃也不鬨,隻是安靜地趴在他手裡輕輕嗅著他掌心的味道,乖巧地接受著他的撫摸。
林錦陽默默收緊了自己藏在身後的手。
“不用謝。”他有些彆扭地扭過頭,薄荷糖清涼的甜味在口腔裡蔓延。
“說起來我也有責任,你不用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