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竹第一反應以為這隻是對方的惡作劇。
他很清楚林錦陽並不是喜歡男人的人,他不可能會對同性彆的他做這麼親密的舉動。
可對方隻是吻著他,從未有過的主動,像是一個溺水的人忘卻一切後窮儘所有地渴求,那樣絕望而無力。
乾澀的唇間驀然蔓延開梔子花濕潤幽微的香氣,林錦陽眷戀地低下頭,唇間屬於對方的氣味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懷裡的人輕輕抱住了他,一個溫暖柔和的擁抱,有那麼一瞬間,林錦陽很想把自己隱藏許久的情愫借著這個吻全部告訴對方。
可下一秒,陸清竹卻猛地推開了他。
“是惡作劇吧……”瘦削的少年低著頭,蒼白的手指在淡色的唇角狠狠擦拭而過,像是極度的厭惡,結著血痂的指尖在嘴角反複刮蹭直到嘴角暈染開一抹嫣紅。
林錦陽已經到嘴邊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
那雙煙雨般溫潤純粹的眼睛裡有淚光落下,像是盛夏六月驟然而至的暴雨,濃鬱的霧氣裡裹挾逼仄灼熱的水汽,輕而易舉地攔住了他所有脫口而出的話語。
久久的沉默。
陸清竹低著頭站在他麵前,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開口的刹那似乎能聽到流淌而過的時光緩慢碎裂的聲音。
“林錦陽,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我先回去了。”
哐當一聲巨響,大概是門被狠狠關上的聲音。
林錦陽愣在原地,很久很久,久到他甚至一度以為時光停止了流動。
他抬頭望向操場上方的天空,冬日夕陽如血,漫天煙霞洇染著橘橙玫紅的溫潤水色,像是沉寂燃燒著的火焰,漫天餘暉融成一杯烈酒滾過心頭。
不會喝酒的人,烈酒入喉無異於一場穿腸入腹的折磨。
空曠的教室有風吹過,桂花荼蘼濕潤的香氣雨般滴落。
被風吹開的課本上,那些雋秀端正的字跡仿佛浸潤了人間四月最明媚和煦的春光,每一筆都柔和繾綣,每一筆都飽蘸這江南煙雨的纏綿細膩。
他緩緩閉上眼,窗外流淌的晚風落在他臉上,微微冰涼的觸感。
在他的視線裡,一切都變得那麼安靜緩慢,像是一下子墜入死寂的深海。
那人的身影在視線中堙滅遠去,隻剩下漫天洶湧可怕的火光,鋪天蓋地地將他吞噬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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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一人踉蹌著走在回家的路上,陸清竹覺得自己快要哭了。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經曆過的,最痛最痛的一個吻。
他曾經滿心期待,渴望著他愛的人能溫柔地給他一個親吻,渴望那雙漆黑的眼睛裡能映出他的身影。
可事到如今,他的心裡除了惶恐和心痛,找不出一點得償所願的喜悅。
因為這個世界從來不是寬容的。
尚未成人的年紀,即使是男女之間的戀愛也會遭到諸多非議和阻撓,更何況是兩個男人。
更何況對象是他。
一個飽受家暴、校園欺淩甚至還患有抑鬱症的怪物。
一個隨時都有可能熬不過疾病折磨隨時都有可能會死的人。
林錦陽可以喜歡上任何人,隻有他不可以。
他不配。
光是在腦海中臆測那些尖銳刻薄的非議會怎樣中傷他珍視的人,他都已經痛得無法呼吸,更何況付諸實踐。
那不是美夢成真,那是噩夢降臨。
他大概終於徹底明白,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有緣無分和愛而不得。
如果一個人瘋狂的愛,帶給對方的隻有傷害,那這就不是愛,隻是一個人的孤勇,一個人的辛酸。
這毫無價值。
所以一切都到此為止吧。
他抬頭望向頭頂無雲的天空,在這江南小城,暴雨來臨前的天空總會流溢著大片大片鮮豔的橘紅,像是火燒般絢爛奪目。
是玩笑也好,真心也罷,就讓今天的一切變成一場無傷大雅的惡作劇。
不會有人知道這個黃昏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