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無天日的生活開始充滿了期待, 他想起賀芝洲接過仙人球時,眼裡透露出一絲喜悅的神情,猜測賀芝洲應該是很喜歡這個小東西的。
於是勞動時的效率更高了, 好抽空準備下一個仙人球。但在這個地方可不是一兩天就能完成的, 等忙得差不多的時候,都已經是來年夏天了。
賀芝洲來探望他了,準確來說,探望所有人。
天氣熱得很,房間裡十分悶熱,每個人多得了幾塊冰涼的西瓜,中午也加餐了。
大哥狼吞虎咽地吃著, 還不忘豎個大拇指:“這賀芝洲, 可真是大好人, 每次來咱們這都送不少東西。等我出去了, 一定要感謝感謝他。”
聽到彆人誇獎賀芝洲,簡靈淮勾了勾嘴角, 吃了口西瓜,汁水滴到了下巴。
“簡靈淮, 出來一下。”獄警在食堂外喊了一聲。
他扭頭一看, 站在大院裡的赫然是賀芝洲, 放下手裡東西就跑了出去,可是看見對方衣裝筆挺地站在陽光下,自己卻滿身汙垢,就像是塊甩不掉的臭皮糖, 不禁有些自慚形穢, 站在門口有些挪不動步子了。
“還愣著乾嘛, 你隻有十分鐘的時間。”獄警催促道。
十分鐘
簡靈淮抬腳就跑了出去, 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個臟兮兮的布條,打開一看,裡麵又是個小巧的仙人球,忙塞進賀芝洲手心裡。
旁邊的獄警先是拿過來檢查了一下,確定沒有任何可疑後才還給賀芝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賀芝洲看著這小玩意,嘴角微動,默不作聲地揣進口袋裡,說:“奶奶讓我來說一聲,她現在身體恢複得不錯,希望你早些減刑,好回去看她。”
“我會的。”簡靈淮用力點點頭。
兩人沉默了一下,簡靈淮笑了笑,主動講起了他在這裡的生活,好像很有趣似的,一直撿好玩好笑的來講。
賀芝洲一直聽他講完,才微微笑了一下。
認識這麼多年,這還是賀芝洲頭一次對他笑,就像今天的陽光,可以融化掉凍西瓜上的冰霜,化為甘甜的汁水滋潤心間。
想到此,他嘴角揚了起來,綻放出一個真誠又燦爛的笑容。
賀芝洲愣了一下,不由多看了兩眼,旋即無奈般地指了指他的下巴。
“?”
“有東西。” 賀芝洲說著,主動伸手給他抹掉了下巴上的西瓜籽。
簡靈淮丟了個大人,雙手捂了下下巴,很是窘迫,低頭看著地麵,露出一雙發紅的耳朵。
賀芝洲覺得有趣,莫名想捏捏這對耳朵,但理智又製止了他的行為。
時間很快就到了,賀芝洲離開時,簡靈淮望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賀芝洲,你還會來嗎?”
賀芝洲沒有回答。
簡靈淮又說:“下次你來,我還給你仙人球!”
這次依然沒有回答,不過簡靈淮看見他的肩膀輕輕聳動了一下。
有希望!
回到食堂時,整個食堂都叫翻天了,興奮地衝他喊著賀芝洲的名字,還有兩人直接誇張地演起了剛才那一幕,簡靈淮好笑地看著他們。
冬天的時候,賀芝洲又來送保暖衣物了。
簡靈淮剛走出房間門,整個監獄的人都叫了起來。
“簡靈淮,把賀芝洲拿下啊!讓咱們天天有肉吃有衣穿!”
“簡靈淮,趕緊的,再搞不定老子看不起你。”
“咱們直接把賀芝洲拉進來做贅婿吧!”
自此,賀芝洲來的頻率似乎高了一點,不再隻是冬夏換季時,偶爾路過、或者工作上出現了什麼煩心事時,都會來這裡看看簡靈淮。
兩人聊得也不多,不過某次聽到他主動坦誠自己喜歡毛茸茸的東西。
“很奇怪吧,我居然喜歡這些東西。”賀芝洲很無奈地聳了聳肩。
“不奇怪,每個人的愛好都不一樣嘛。”簡靈淮笑道,“我還喜歡粉色指甲油呢,好吧這個是騙你的。哦我還喜歡織毛衣,真的喜歡。不止是我,我們房裡的都喜歡,你不知道大哥那兩條全是紋身的粗膀子,勾起毛衣來有多可愛。”
賀芝洲笑出了聲。
除了賀芝洲,來得最勤的還是池姝,每次探望日都會來看看他,跟他最近發生了些什麼。
說賀家給她安排了一個工作,她挺喜歡的,她還說終於理解為什麼簡靈淮曾經那麼迷戀賀芝洲了,這個人值得啊。
簡靈淮想說不是的,他以前那種瘋狂的迷戀可以說是完全沒有道理的,難道僅憑一張臉他就可以為之獻出自己的一生嗎?
不是的,隻有現在這種潛伏在心裡的,默不作聲的愛才更令人心動不已,彌久而新。
他依舊沒有放棄懺悔自己的做所做為,時間越久,他的悔意就越大,逐漸也發現有些事不知怎麼就走上了奇怪的軌跡。
幾年後的某日,賀芝洲來探望他的時候,眼皮是紅腫的,眼裡還裹滿了紅血絲。
“出什麼事了?”他一下就慌了。
賀芝洲沉默地將一張照片遞給他,是奶奶的遺照:“她老人家讓我給你的。”
他頓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眼淚奪眶而出。
忽然間,他明白自己不過是在渴求一個幻想而已,幻想著哪天賀家人又能重新接納自己,賀芝洲甚至可能會愛上自己。
但是他給這些人造成的傷害已經難以彌補了。
他望著賀芝洲彎了一點的背影,啞著嗓子喊了一聲:“賀芝洲,有沒有那麼一天,你會愛上我?”
賀芝洲回頭看了他一眼,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會。”
簡靈淮反倒釋懷了:“我明白的。”
你是個好人,隻是不會愛上我而已。
自那以後,賀芝洲就沒再來過了。
簡靈淮以為他是終於厭棄自己了,可沒想到幾個月後,來看望他的人是葉矜羽。
對方沒對他這個凶手進行任何辱罵,隻是來通知一件事的。
“賀總過世了,死於車禍。按照他的遺囑,一半財產將用於慈善事業。”
那一刹那,簡靈淮僵在原地,笑道:“你在騙我對不對?這就是你報複我的方法?”
“信不信由你。”
簡靈淮忽然像發了瘋一樣拍打著玻璃:“你他媽就是在騙我! 你個大騙子!”
無論他信不信,賀芝洲車禍身亡的消息成了各大新聞的頭條,食堂的電視裡播放著最近的一條消息。
整個食堂安靜無聲,所有人都看向了簡靈淮。
“什麼狗屁新聞。”簡靈淮拿起板凳用力砸向電視。
他被關在了禁閉室,一點光線都沒有。
他抱著雙腿縮在角落,心裡那道光仿佛也消失了。
這是報應嗎?他用車禍差點害死傅珩,賀芝洲就死於車禍。
沒多久,簡靈淮在牢裡因悔恨過度絕食而亡。
但簡靈淮沒有死。
他又活過來了。
又成了開朗陽光的少年,重複著之前所有的事情,直到大雨夜,再次將傅珩撞倒在地時,眼前的白光忽然閃過一幕畫麵——
他嗓子都吼破了,奄奄一息地躺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裡,用手指在牆上一筆一劃地寫著賀芝洲的名字。
進監獄後,他又陷入了上一次同樣的悔意裡,隻是這一次在懺悔的過程裡,總是不斷閃現起一些似是而非的畫麵,好像曾經發生過,但又隻是一場夢。
很快他就發現這些時不時出現的夢,都是預知夢,它都真真切切,再一次在他眼前發生了。
新聞報道裡播報著賀芝洲身故的消息,他滿腔憤怒地把電視砸得稀爛。
在關禁閉的地方,他沒有縮在角落,而是將所有的憤恨都發泄了出來,赤手空拳地砸著牆,最後氣若遊絲地靠在牆壁上。
可能是回光返照,他閉上眼睛,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也是在這裡死去,隻是死亡方式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