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先是傻傻怔忪了一會兒,旋即笑了開來。
“你瞧,我之前還不想讓他出遠門呢,現在看來,他這次出遠門是合適的,是應該的。祖宗保佑啊,讓他錯過了上戰場的事情。上天保佑啊,我們安家平平安安的。”
看著梁氏“萬幸”的樣子,李雲月沉默著,什麼都沒說,便邁步進入自家院子,在飯廳裡開始吃午飯。
廖奇偉留在石河村搜尋安七墨的那四個人,沒有影響到村民們的生活,興許他們之前聽說過石河村村民們的“彪悍”之舉,故而沒敢輕易招惹村中的村民。
晚上自然是村長家負責招待這四個人。
睡到夜裡,李雲月忽然醒來,隱隱聽到鄰居家傳來隱忍的哭聲。
她不由得歎口氣,一邊聽著夜晚的風聲,還有那些隱忍的歎息與哭聲。
輾轉反側中,便也熬過了一宿。
次日早上天沒亮,李雲月便聽到外頭動起來,毫無疑問,是大夥兒早起下田地裡乾活的節奏。
村民就是這樣,即使明天天要塌下來了,為了家裡人今日能吃上飯,他們就還得忍著心痛下田地去乾活。
更何況,廖奇偉的人肯定要到下午才來,而要入伍的人們,行李已經準備好,他們能夠掐準時間,從田地裡回來吃午飯,再行離去。
外麵的動態,讓李雲月再也睡不著了,即使今日不需要早起去書院,她還是起了個大早。
她在廚房做好早餐,梁氏和安誌柏才起來洗漱。
他們還沒開始吃呢,外頭就傳來了腳步聲。
“婆婆、誌柏,你們先吃,我出去看看情況。”李雲月率先出去,看到來人是村長,她便差不多知道怎麼回事了。
她和村長走到院子角落裡,確定說話的內容,不被屋子裡那母子兩聽到。
“我在夷州城裡,蟄伏許久,才打聽到楊大人的下落,現在他的日子也不好過啊,被廖奇偉禁足了。自從上次宋子盛幫助廖奇偉脫罪之後,廖奇偉就高度防範楊大人,甚至以權勢壓製楊大人。”
村長麵上布滿了憂愁。
李雲月也能懂其中的情況,怕楊成峰不隻是被禁足這麼簡單吧?說得嚴重點便是軟禁,甚至後期可能還會有更加嚴重的情況發生。
楊成峰這是泥菩薩過河了呀!
廖奇偉要對付他,根本不需要正當的理由,他可以隨意拿出一個理由來,就能對付楊成峰,誰讓楊成峰的官位在他之下呢?
“村長,你彆給自己太大壓力了,廖奇偉既然是讓大家入伍,那便每個人都做好了上戰場的心理準備,咱們……儘人事聽天命吧?”
“誒誒誒。”石村長不住點頭,卻還是憂心忡忡。
目前來講,這是一個死局,暫時也隻能先這樣了。
過了午飯,廖奇偉再次帶這官兵過來,這次帶來的依舊是大批官兵,先前在此處吃過虧,他必定是非常小心謹慎的。
廖奇偉給村民們一刻鐘的功夫,帶著行李前來集合,念了名字之後,便將人帶走。
因為沒找到安七墨,所以名單上的三十人,變成了二十九人。
廖奇偉也不讓李雲月給錢,隻說:“不管安七墨逃到何處,本官都會派人將他捉回來,這兵役他是服定了。”
李雲月也沒和廖奇偉嗆聲,就這樣看著官兵將村中二十九名青年男子帶走了。
整個石河村,頓時冷清下來,好多被帶走夫君的婦人,便在路上來回遊蕩,甚至有不少的婦人聚在一起,相互哭訴。
但是哭完了,還得繼續生活。
傍晚時分,李雲月特意出門,在村中轉了一圈,感受一下現在村中的氛圍,卻發現村中氛圍非常消極,到處都是死氣沉沉的,就連孩子都不玩耍了,年幼的小孩,也不知道為什麼,都在哭。
李雲月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男人們雖然走了,但留下來的人們,得重新燃起鬥誌。
雖然她知道這很困難,可還是要努力嘗試。
不過,她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麼好辦法,就暫時擱下了。
次日便到了上學堂的日子,和往常一樣,李雲月早起吃過早餐,便與安誌柏一同去了書院。
書院的孩子們,並不全都是石河村的孩子,很大一部分是從彆村來的,彆村暫時還沒有人,被應征入伍,這部分孩子們還能笑出來。
但石河村的孩子們,則滿臉憂愁。
到中午下學堂的時候,李雲月和安誌柏要往家走去吃午飯,便有幾個孩子朝她麵前走來。
“你們幾個,有什麼事情嗎?”李雲月溫柔地問。
“李夫子,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可不可以不到書院來了呀?”孩子們苦巴巴地說道。
李雲月詫異,“為什麼不願意來了呀?你們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嗎?”
“李夫子,您也知道,我們的爹都被帶進城了,家中隻剩下母親在操持家務,還要顧及田地裡的農活,她太辛苦了,我們想在家中幫母親乾活。”
孩子們的聲音,稚氣未脫,甜甜軟軟的,語氣卻滿含擔憂。
李雲月的心尖疼痛起來,按照道理說,她無法拒絕這樣的請求,可是……
“你們年齡這麼小,就能有這樣的想法,身為你們的夫子,我為你們感到十分開心。當然,在我看來,讀書並非唯一出路,我隻希望你們讀書,能夠明白更多的事理罷了。”
“可是,也許你們的父母卻不這樣認為,你們能有讀書的機會,他們或許覺得很榮幸很開心。這樣好了,我暫且不回答你們,是否可以不到書院來讀書這個問題。你們回家問自己的母親,先聽聽她門的回答,然後來告訴我,你們母親的答案,我這邊再行決定,可好?”
孩子們都點點頭,表示答應。
他們心想,母親肯定會答應的,父親走後,他們的母親就偷偷掉眼淚,田地裡的農活兒也暫時被耽誤了,母親肯定需要幫手。
孩子們揮手和李雲月告彆,各自跑回家去,大多數孩子都很清瘦,跑在風中,就仿佛要跟著風跑走似的。
“嫂子,你說,他們的母親,會同意他們不上學堂讀書的請求嗎?”
“想知道答案?等會兒回家之後,你問問娘,就知道了。”
“家中若有農活需要我幫忙的話,我就會問的。”
李雲月笑笑,“我們家誌柏長大了。”
安誌柏臉頰爬上一抹紅暈,還是不適應被這樣直白地誇獎啊。
午飯過後,李雲月和安誌柏提早到書院來,沒過多久,就見幾個母親,押著自家孩子到書院來了。
這幾個孩子,正是午飯之前,說不要再來書院的孩子。
安誌柏有些緊張起來,“嫂子,他們被押著來書院了。”
李雲月說:“我看到了。”
片刻後,那些母親便帶著孩子,走到了李雲月跟前。
“李夫子,我這孩子太不聽話了,竟然跟你說,不來書院上課了,可把我氣壞了,你一定要給我好好治治他啊。”
“我們家孩子也是,我們那代人,沒機會讀書識字,吃了一輩子的大虧,現下他好不容易有個上學堂的機會,居然說要放棄。”
“我也是被我家孩子氣壞了,他就想要天天不上學堂,上樹掏鳥蛋,鳥蛋能填飽多少肚子啊,真是太讓我失望了,李夫子,你一定要幫我好好帶帶我孩子啊,現在孩子父親不在家,我也不知道該咋管他,才算是正確的。”
很顯然,有些婦人的夫君進城之後,他們在生活中感到迷茫,在育子方麵,也失去了方向。
甚至於,她們太過沉浸在自己的認知裡,認為孩子不想上學堂,是為了偷懶。想到這一層,李雲月悠悠歎了口氣,母親與孩子缺少溝通啊。
想必孩子們在母親麵前,也說不出“心疼你、想留在家裡幫你乾農活”這樣的話來。
他們很愛對方,卻缺少親近感。
這種情況,在現代屢見不鮮,在這個時代,自然也會存在。
等母親們都說完,李雲月才看向那幾個孩子,他們都低垂著腦袋,委屈但卻又什麼都不願意講的樣子。
“各位母親,你們的孩子在書院時,向來都是很乖的學生,對知識的掌握能力,也並不落後於其他學生。而現在,他們忽然說要離開學堂回家,肯定是有他們的理由的,不如你們先問問他們原因,可好?”
“他能有什麼理由?就是貪玩!想要回家玩耍去,最好永遠都沒有人管束他!”立即有母親說道。
另外一位婦人接著道:“現下他父親不在家,他便欺負我這個婦道人家,拿他無可奈何了,他便開始頑劣了,他父親在家的時候,我見他也沒敢這麼頑劣啊。”
有一位婦人直接哭了出來,“孩子父母不在家了,我就想他能好好讀書識字,將來能有大出息,現在他竟與我說,不願來書院了,我真恨我自己呀,將他教得一點都不好。”
李雲月:“……”
母子之間,真的缺少溝通到這個地步嗎?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母親們都齊齊掉下眼淚來,低聲哭訴著她們有多不容易,哭訴著她們對孩子寄予了多少厚望,哭訴著她們有多生氣孩子不願意繼續讀書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