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很是冷凝,孩子們都不願意說話。
而休息室內,滿溢著母親們的哭訴之聲。
急了之後,她們就開始打自家孩子,“你得聽話,得乖乖在書院讀書,否則回家,我就不給你飯吃!”
“我就是不想在書院了!”孩子終於回話。
“你!你要氣死我嗎?”
“我沒有!”
母親揚起手掌,要往孩子的臉上打,孩子則倔強地昂著臉,即使畏懼卻也毫不退縮。
“不要動手!”李雲月喊道。
在石河村生活,她見到無數的父母,都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的教育方法,稍不滿意,就會打罵孩子。
“我說讓你們親自問孩子,為何不願意繼續到書院來,而不是讓你們當母親的,妄自揣測自家孩子的目的。孩子都是你們自己親生的,對於自己的孩子,你們一點信心也沒有嗎?”
聽了李雲月的話,母親們稍微冷靜下來,拽著自家孩子的肩膀,逼迫對方看著自己,“你說,為何你不願意再來書院了?說啊!”
“我就想留在家裡,在家裡自由,我想乾什麼都行!”
孩子們居然都一致這麼說。
李雲月扶額,這些孩子明明是為了母親著想,為什麼就是不願意說出來呢?
母親們又被惹怒了,要揍人!
“李夫子你看看,這孩子說的這像是什麼話?真是讓我忍不住、忍不住要打他了!”
母親們作勢要將孩子們拉出去,在外頭打人!
“慢著!”李雲月喊住他們,“其實,他們想回家的目的,就是想減輕你們的生活負擔,他們想要下田地裡,幫你們乾活。”
“因為……因為他們想著自己的父親不在家了,不能讓母親太過勞苦,他們都在為你們著想。”
若非孩子們都不願意說,這話委實不該李雲月來說的,由她說出來的話,孩子和母親,就缺少了彼此之間的溝通,也讓孩子和母親更加有距離感,即使他們很愛很愛對方。
母親們聞言,都怔愣住,看看李雲月,又看看自家孩子,然後她們發現,自家孩子的眼圈,都紅了。
“是……是這樣?是李夫子說的這樣?”
孩子們將頭垂得更低,默認了。
母親們眼圈再度紅起來,緊緊地將自家孩子摟進懷中。
“你這孩子怎麼不告訴娘呢?你要早告訴娘,娘會這般誤解你麼?”
“我……我不想讓娘為難,我知道娘辛苦,爹不在家了,我是男子漢,應該幫家裡做些事情。”孩子低聲說道。
看著孩子終於和母親說出真話,李雲月便帶著安誌柏,悄悄離開了休息室,讓他們母子可以好好相處。
她發現自己懷孕之後,就變得格外敏感了,受不得任何煽情的畫麵,這樣會讓她想要掉眼淚。
“誌柏,你在這裡看著,我隨便走走,等會兒他們的母親離開之後,你把休息室的門給關上。”
“嫂子不要走得太遠。”
“不會走太遠的,就在書院裡邊隨便走走,今天太陽不錯,曬曬太陽對身體有益。”
她在書院周邊,走了一刻鐘,回來時,母親們已經回去,而孩子們被留在了書院裡。
李雲月上前,問道:“孩子們,現在你們知道答案了嗎?”
孩子們都還是蔫蔫的樣子,但這種沒精打采隻是暫時性的,因為他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我娘說,讓我好好讀書。她說,做個有出息的人,比起下田地裡幫她乾活,更加重要。”
“我娘也這麼說。”
李雲月微笑道:“那麼你們心裡是怎麼想的?認同母親的話嗎?還想著離開書院,去幫助母親嗎?”
孩子們一致搖頭。
“既然如此,那你們就準備進學堂吧,下午的課程要開始了。”李雲月逐一摸摸他們的腦袋,表示她能理解他們全部的想法,不會責怪他們。
晚上李雲月坐在桌前,給安七墨寫信的時候,將今日的插曲,寫在了信裡,並且說:“戰爭讓孩子們,提前結束了童年,進入成年世界裡。”
信寫好,她照舊將其整齊地放在盒子裡,蔥白的手指,將一疊信紙捏了捏,幾乎每天她都有給他寫信,有時候隻是三兩句話,外加問候。有時候要寫兩三張紙,才能寫完。
現下看來,已經有近二十封信了吧?
……
讓李雲月意想不到的是,孩子們不願繼續去書院的插曲過後,母親們都振作起來了,不再整日聚在一起互相抱怨。
她們白天更加努力地乾活,到了夜間,甚至都沒有力氣去悲傷哭泣,便進入了睡眠。
李雲月起初還很擔心她們的精神世界會崩塌,現在看來,倒是不必擔心了,她們總會知道,想要照顧好身邊的人,就得繼續努力生活。
廖奇偉的人沒再下來,李雲月也一直在關注彆村的境況,看看廖奇偉是否派人到彆村去征兵。
但都沒得到廖奇偉來過的消息。
這段時間安七墨不在家,邢秀秀和桂花村的王六八,倒是常來幫她。有時候王六八親自上門幫忙劈柴,有時候邢秀秀則拿些吃的東西來。
讓李雲月很受感動,心中暖暖的。
天氣越來越熱了,農曆五月中旬,正是種植水稻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很繁忙,前段時間是弄水放田裡,這個時候如果田裡還沒水的話,村民們就要恐慌了。
在長久的忙碌中,大家漸漸將夫君被帶走的事情,給拋到腦後去了,想起來的時候,心中也沒有那麼緊張害怕了。
隻要不得到他們遇害的消息,他們就仍舊對生活充滿希望。
這日傍晚,李雲月從書院回家,就看到有陌生人騎馬而來,直接攔住她的去路。
在簡單地詢問過後,對方給了李雲月一封家書,看到信上字跡時,她差點熱淚盈眶,安七墨去了一個月零五天,終於寄了家書回來。
在強烈謝過對方之後,李雲月緊緊地捏著這封家書,回家去。
安誌柏催促她,“嫂子趕緊打開讀讀看,哥都在信裡說了什麼?”
“到家再看,等會兒坐下來好好看。”
因為太過激動,她反而不敢此刻讀信,她還需要整理一下情緒才行。
好在這會兒他們距離家也沒多遠了,安誌柏還能忍受著等待。
到家之後,他就立即催促李雲月坐下,順便還喊來梁氏。
梁氏聽到安七墨有家書來,也是喜不自禁。
她和安誌柏來到客廳時,李雲月已經將信封拆掉了,裡邊還有另外一封信,寫著隻有李雲月能看的字眼,李雲月率先藏起來了。
她知道單獨寫給她的,肯定談及到戰場上的事情,不能給安誌柏和梁氏看到。
她展開全家人都能看到那張信紙,內容很簡單,在問候之後,他簡單地描述了他在平陽城內的生活,說馬業輝待他極好,問題正在逐步得到解決,但解決起來,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讓家人勿念,他一切安好。
梁氏不識得字,在李雲月念完之後,卻還是將信拿到自己手上,目光掃過上頭的字跡。
安誌柏就站在她的旁邊,再次給她讀信,一個字一個字地指給她看。
這一天於安家來說,是天大的好日子,安七墨很好地在另外一個地方生活著,這讓他們一直懸著的心,稍稍放進肚子裡去了。
梁氏負責將信收好,激動地在房子裡轉了幾圈,才稍稍平靜下來,而後激動地進廚房,繼續準備晚飯。
李雲月故作若無其事地潛入自己的房間,將房門關上,才將自己剛剛偷偷拿出來的信件,給展開。
“阿月,我是七墨,半月不見,我常常想著,如何才能見你一麵,但想了許久,便也隻有在夢中見見你了。可是在夢裡,你的肚子好像沒變大,不僅沒變胖,反而好像還變瘦了,阿月,為了我,為了我們的家,好好照顧你自己。”
“我此刻在江州,已經與馬將軍在一處,燕國士兵已經攻入滄州地界,滄州的百姓流離失所,江州的百姓也在籌劃離開,這裡人心惶惶,大好的天氣下,也不見誰人麵上帶有笑容,這使我感到十分難過,越加想念你的笑臉來。”
“滄州已經失守,我們來晚了,現下必須鎮守江州,不能讓江州失守。個中原因,即便我不說,你必定也會知道,既如此,我便隻好將真實情況告知於你,讓你不必因為猜測而感到恐慌。”
“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是否擔心我過得不好?那阿月,我如此回答你好了——假使真的要說我過得不好,那興許是太過想念你、想念我們的家的緣故。若你想我過得好,便不要在生活上虧待自己,我總有一天會歸家,屆時我便要好好看看你,若你瘦了,我便要好好懲罰你的。”
看到此處,李雲月早已經淚眼迷蒙,她眨一眨眼睛,便有大顆的淚水掉下來,剛好滴落在信紙上,瞬間暈開了字跡,李雲月立即將信紙拿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