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攥著床單被褥,到底沒有糾正他。誰叫她身不由己,背負著救命之恩,又確實心有所圖。種種般般,都隻好忍下。
第二日,阿九醒得很早。
她轉頭看向身邊躺著的江采,看他閉著的眼,抿著的唇,輪廓走得流暢至極。他的眉頭緊緊皺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阿九聽見江采悶哼了一聲,那雙眼睜開,露出好看的眸子。他轉過頭,同阿九四目相對。
阿九試圖從他眼睛裡,察覺到一絲陌生與不解。但是她未曾察覺到,江采似乎對此很是習慣。
或許他已經扭轉過來心態,阿九想。
阿九起身,要伺候他穿戴。被江采攔下,江采按住她的手腕,臉上爬一抹不自然的緋紅:“你彆……你也累了,我自己來吧。”
江采忽然溫柔體貼起來,阿九隻是微笑,應聲好。江采從來是如此性格,看似冷心,實則麵熱,他其實很會體貼人。
阿九也起身,自己穿衣服。她的行動受限,動作有些遲緩,儘管她極力地掩飾,還是被江采察覺出來。
江采囫圇係上自己的扣子,奪過她手中的物什,反過來伺候她。
你看,這個人這樣觀察細致。正因為如此,阿九時常想,他是否也待自己有些許不同?
聽見屋子裡的動靜,丫鬟們才推門進來,伺候梳洗的,鋪床疊被的……
福珠替阿九梳頭,從鏡中看她一張嬌麵,似乎更粉中帶俏。待江采出了門,福珠小聲同阿九打趣:“恭喜夫人心願得成。”
阿九小聲斥她,這話多難聽。何況她的心願得成,還建立在葉家一百零一條人命上。
阿九輕聲地歎息,恰好寶珠打起簾子,放進一陣風來,與她的歎息相抵。
寶珠端了銅盆,浸濕了帕子,伺候她洗臉。
待洗漱過後,便要去給陸氏敬茶。她與陸氏常相見,可今日身份不同,她不再是阿九的身份,而是江陸氏的身份。
江陸氏,這三個字在唇齒裡掠過一遭,仿佛都生著香氣。
她想她是很對不起葉玉珠,可她仍舊要欣喜。
隻好等百年之後,她下去見到葉玉珠,再同她認真道歉了。那是,葉玉珠也許仍舊要趾高氣揚地羞辱她,也隨她去。
“好了。”福珠替她挽了夫人發髻,穿戴得宜。
出了門,江采在廊下負手而立。他不知在想些什麼,待阿九走近,他才回過神來。
“你來了。”江采說。
阿九點頭:“是,咱們走吧,莫叫……母親等急了。”
母親兩個字,從她口中出來,略作阻隔。
江采看她一眼,與她一前一後出了門去。
陸氏今日喜上眉梢,見他們過來,忙不迭招手。陸氏拉著阿九的手,越看越歡喜,隻是歡喜之中,仍舊有些許悲傷。
這悲傷沒人可說,阿九也忽略不提,端過茶水,敬上。
“母親,您喝茶。”
陸氏點頭,接過阿九的茶,從袖中拿出一個錦囊,交到阿九手中,“這是我母親傳給我的,我今日傳給你。”
阿九喜道謝:“多謝母親。”
陸氏點點頭,扶她起身。又叮囑江采:“阿采,你成了家,可不許欺負人家。”
江采略低著頭,應下:“是,我明白。”
江采成了婚,瞧著皇帝也沒有追究江家的意思,陸氏仿佛一口氣鬆到底,如同一堵牆,土崩瓦解。又或許是前一次的風寒仍舊藏在身體裡的暗處,伺機而動。
總之,陸氏病了。
這一病來得突然,不過是第二日,陸氏的丫頭去請她,卻發現陸氏臥榻不起。
丫頭大驚,連忙去稟了成國公與江采。江采在家裡,來得最快,阿九也跟著。
陸氏眼睛都睜不開,臉上潮紅,眼神迷離,看著江采,卻換了一聲:“遜哥。”
這自然是成國公的名諱。
阿九也聽見了這一聲,心中恍然有種預感,陸氏隻怕不行了。她湊近床邊,握住陸氏的手,輕聲喚她:“母親。”
陸氏嘴唇張合著,卻沒發出聲音來。江采也上前來,低垂著眉眼,叫她:“娘。”
陸氏手指動了動,但眼皮卻耷拉下來,人昏了過去。
雪天路滑,大夫來得慢。阿九迎著大夫進門,“大夫,你快給我母親瞧瞧,這是怎麼了?”
大夫拎著醫藥箱進了門,搭上陸氏的脈,嘶了聲:“這脈相有些凶險。”
江采與阿九臉色皆是一變,江采問道:“還望大夫儘力而為,保我母親一命。”
大夫胡子發白,點頭:“這是自然,老朽身為醫者,定當儘心儘力。”
儘管大夫如此說,但每個人神情仍舊凝重。
成國公很快趕回來,聽了大夫的話,整個人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
大夫說:“命暫且能保住,隻是……”
大夫歎息一聲,繼續說下去:“隻是不久於人世矣,即便華佗轉世,也回天乏術。你們看著辦吧。”
江采命人送走了大夫,與阿九也出了門,把房間留給江遜和陸氏。
裡頭大雪封路,外頭卻出了太陽。陽光從雲層後麵爬出來,絲絲縷縷地站在雪地上。阿九覺得老天爺不大厚道,這種時候,竟然出起太陽來。
江采神色凝重,背著手,唇都抿成一條線。短短時日,失了愛人,又失親人,放誰心裡都不好受。
阿九從背後走近他,“阿采,你若是難過,可以和我說說。”
江采苦笑一聲:“我遊學的時候,曾經見過許多事情,生老病死,等這些都到自己頭上,人還是一樣的無能為力。”
阿九心裡又何嘗好受,陸氏待她如同親女,一朝一夕之間,她卻要第二次失去母親。
阿九側頭,將頭靠在江采肩上。江采握住她的手,在此時此刻,也互相給予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