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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雜貨 報紙糊牆 10298 字 8個月前

冬去春來,待到天氣稍稍暖一些,鄉下裡家家戶戶就都開始忙活農事了,為這一年的耕種做準備。

但是在離石縣中,卻生活著許多沒有田地的人家,那裡麵有些是商戶,有些是賤籍,還有一些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既沒有田地,也沒有正經營生的。

在城南一條小巷裡,生活著許姓一家,這戶人乃是商籍,家裡原本經營著牲口買賣,早些年也是個殷實人家,哪曾想一場疫病,便叫他們把家底給賠了個精光。

如今這家人既無買賣營生,也無田地可種,家裡有老有小,每年還有賦稅徭役,日子實在過得很不容易。

去歲入冬之後,看著家裡那幾個孩子一日瘦過一日,他家阿翁便道,實在是沒路走了,再這麼下去,家裡這幾個小孩怕是一個都保不住,還不如趁早將最小的那兩個拉去賣了,賣到殷實厚道的人家,好歹也能尋一條出路。

那兩個孩子的父母俱是沉默,叔伯兄弟亦是無人應聲。隻是時間又過去一二十日,他家那兩個孩子依舊未賣。

若不是實在沒了活路,誰人會賣兒女,在更古早的時候,那些賣掉妻女以換取食物的人,甚至還被要求在頭上綁上綠的布條,那樣的人,終生都要被鄉鄰唾棄。

現如今,他們這裡雖然沒有那樣的規定,但賣兒賣女這種事,卻也是令人不齒,若遇到烈性一些的人家,哪怕是全家餓死,也是不肯賣掉一兒一女的。

看著許姓人家這般硬熬,平日裡和他們有些往來的鄉鄰,也有上門勸解的,那會兒還未過年關,他們就都說,你看這天氣越發冷了,你家糧食又不夠家裡這些小孩吃飽肚子,再這麼下去,怕就真的要熬不住了。

那幾日,許家宅院中常常有婦人的哭泣之聲傳出,左鄰右舍聽了,也都是心有戚戚,住在他們這一片的,家境大多都不怎麼樣。

也就是在年前那會兒,城裡頭來了個羅三郎,領著幾個村人,在城裡給那些家境殷實的人家盤火炕,一個火炕收二鬥米,製坯用的泥土卻要那些人家自備。

許家那幾個兄弟,和他家幾個青壯的婦人,那時候每天都要出城去挖土,擔回來賣了,那一擔黃泥就能換一升米。

許家青壯早出晚歸,每天不挖到半夜不回來,第二天天未亮就又出去了,為了多挖土多運土,城外挖土城裡賣土的活兒,便都交給婦人去做,那兄弟幾個,就一擔一擔來回地挑。

冬日雪厚,他家沒有牲口,若是用人力推車,還不如挑在肩膀上,用兩條腿走得快。天氣苦寒,有時候一擔子土從城外挑到城內,從畚箕裡倒出來的時候,已經是被凍成了一大個土疙瘩。

如此過去幾日,他們又聽說那羅三郎在城裡教人盤炕,晚上頭回到家裡,一家人湊在一起商量這個事,他們既想繼續掙那賣泥的錢,又想學那盤炕的手藝,於是,最後就讓家裡最聰明的許二郎去了羅用那邊,其他人繼續挖泥賣泥。

那許二郎確實也是個通透的,跟著羅用一起盤過了兩三個火炕,就已經摸透了那裡頭的關竅。

然後他便領著自家另外兩個兄弟,在他們家那一片貧民區給人盤炕,盤一個火炕隻收一鬥糧,遇著一些家貧的,還能少收一些,有時候甚至白給盤炕還倒貼黃泥。

等過了年關,他們又和城裡一些同樣學了盤炕的青壯,去了太原城,這一過去,人就沒閒過,每日裡都是從早到晚地忙碌,火炕盤了一個又一個,錢糧自然也沒少掙。

時間到了二月初,許二郎看看時節,便跟自家那兩個兄弟商量說:這錢糧橫豎是掙不儘的,我們如今掙到的這些,也儘夠一家老小吃上一整年的了,不如就此收手回家去。開春了,師傅那裡想必也要開始耕地了,我等為人弟子,不應隻顧掙錢。

當時許多從離石縣過去的青壯都住在同一家客舍,許二郎這話一出,就有不少人出聲附和,說他們也有此意。於是一行人便日夜兼程回到了離石縣,這些時日裡掙來的糧食布匹,也都被他們換成了錢幣。

說起來,早前他們這些人跟羅用學盤炕的時候,也並未稱師,羅用教得隨意,他們學得也急切,學完了就趕緊掙錢去了。

這回來到太原城這邊,便有那八卦的,問他們當初如何跟那羅三郎學得這手藝,收了多少拜師禮,當時被問到的漢子就都傻眼了。

對方一看:瞎!你們該不會根本沒行拜師禮?這可不合禮數啊!又說了天地君親師一堆的話,又說那羅三郎叫你們捧上了這碗飯,便是你們這一行的祖師爺了,將來你們若將這手藝傳給自家子孫,也是要叫他們在家裡給祖師爺供香的。

離石縣這群漢子聽得一愣一愣的,想想也是哈,他們也見過縣城中那些跟人學藝的,沒吃夠那十年八年的苦頭,哪裡就能學得了正經手藝回去。

羅三郎是個不擺架子的,教得也大方,怎的他們這些人反而還不把他當回事了呢,哦,不對,這會兒該改口喊師傅了,不應再喊三郎。

待到這一行人回到家中,當著一家老小的麵將近日所得儘數拿出,直把他們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小戶人家,何曾見過這樣多的錢。

次日淩晨,他們便在城門口集合,早早出發去往西坡村。

這次倒是都沒有空手過去,羊肉豬肉飴糖糕點,準備了不少,還有自帶農具去乾活的。

待到了西坡村,這些人見麵就要跪拜,生生把羅三郎給嚇了一大跳,他可是還要長個兒的,怎麼能被人這麼跪拜?

其實這些糙漢哪裡又懂什麼師禮,一個個手腳並用往地上一趴,一趴趴了一大群,倒也有那麼一兩個像模像樣的,羅用卻無心欣賞,趕緊把人都叫起來。

什麼師傅不師傅的暫且不提,這些人提著這麼多東西上門,說是要幫自家乾活,羅用自然也不能叫他們空著肚子乾活。

連忙把前兩日剛磨好的一批麵粉拿出來和了,又叫二娘去熬粥,等飯菜上了桌,炸醬麵小米粥管夠,另外還有一盤涼拌凍豆腐,一盤炒雞蛋,一盤焯豆芽,分量都是足足的。

那凍豆腐是冬日裡做的,這些時日天氣暖和了,就開始化凍,羅用把它們拿到大太陽底下曬乾了,用大水缸儲存起來,隔三差五拿一塊出來泡發,涼拌煮湯都不錯。

炒雞蛋也是羅家最近剛做起來的菜式,陶鍋裡抹上油,再把打好的雞蛋倒進去稍微炒一炒就行了,也不用很高的溫度,也不用炒得特彆熟,那裡頭加了嫩豆腐和蔥花,吃起來又嫩又香。

“師傅家中飯食著實是好吃。”吃飯的漢子們交口稱讚,這些日子他們在太原城也算是吃過一些好東西了,但是那些吃食,卻好像都沒有羅三郎家做得彆致可口。

“中午我再把那塊豬肉給煮了。”羅用這時候也吃得呼呼的,倒也沒被那一聲聲師傅給酸著牙。

他現在已經有陣子沒在深夜裡偷吃獨食了,羅家的夥食雖也還過得去,但總歸還是簡樸。

就是這炸醬麵,也是要隔段時間才能吃上一回,麵粉難得,油也精貴,有點好東西,還得省給家裡那幾個小的先吃,六郎七娘都還是小娃娃呢,五郎的身子骨也是弱了些。

眾人飽食一頓之後,便拿著農具下地去了,結果到了地頭上一看,羅家竟然就隻有那麼一點土地了,這年頭的農戶哪家沒個百來畝地,就是在人多地少的地方,一個丁戶也得分到五十畝。

又想想他們先前聽說過的事情,他們師傅一家,去年也是遭過災的,於是心中更是敬佩。

他們這些人裡頭,又有哪個是沒吃過苦的,都知曉那樣的日子有多難熬。羅三郎家裡都窮得隻剩這點土地了,在做出土炕這個東西以後還能不藏私,把手藝教給了他們這些人,實在難得。

當初自己學會這門手藝以後,就在離石縣裡偷摸著幫人盤火炕,從自家師傅手裡頭搶了不少生意,如今想起來,著實叫人汗顏。

那些空著的土地這時候就得翻一遍,把下邊的泥土翻出來曬曬太陽透透氣,等過些日子播種之前,還得再翻一遍,土坷垃該敲碎的敲碎,再劃出田壟,有些細致的人家,甚至還要再多整理一遍。

至於那五畝種著冬小麥的田地,這時候就得開始劃壟保墒了,等過些日子天氣再暖和點,夜裡不上凍了,水肥就得跟上。

那些人在地頭上乾活,羅用就在家裡做飯,有那一群青壯在,地裡根本都沒他什麼事。

今早他們拿來的那一大塊豬肉,被羅用連皮切成半指厚的肉片,又切了很多塊生薑,把生薑和豬肉和一和,裝進陶鍋裡,也不加水,直接淋上兩大勺醬油,蓋上鍋蓋,小火燜燒,不一會兒,香味就飄了滿院子,若是能切幾個乾辣椒下去,那還得更香。

隻可惜這年頭卻是沒有辣椒的,正常來說,想吃辣椒,那還得等個千兒八百年的。羅用空間裡麵倒是有,隻是不能憑空拿出來。

肉菜有了,另外又做了兩個清爽可口的小菜,主食是雜麵餅和粟米粥。

中午這頓飯,也是把這群漢子們吃得滿嘴流油,做的那一大盆雜麵餅,竟都吃完了。

這些人忙活了兩日,便把羅家地裡的活兒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也隻能等到了時節再做,現在趕早是趕不得的。

然後羅用又請他們去林家幫忙做了兩天農活,這些漢子二話不說就都去了,師傅叫去那自然就要去了,這還有什麼好說的。林家那邊倒也客氣,食水都沒落下,臨了還給這些人一人送了一小壇子自家釀的醋,雖算不得什麼珍貴物,態度總歸是擺得很足的。

說起來,林家那老兩口近來之所以對羅家有那麼多的不滿,他家六郎那事也隻能算是一個導火線,究其根本,還是紅眼病犯了。

林家幾代人經營下來,才有了今天的家業,這麼多年下來,在這西坡村,他們林家都是最富裕最像樣的人家。如今倒好,那些村人成日裡開口閉口的羅家羅家,那羅家的風頭,儼然已經要把他們林家給壓下去了。

當了這麼多年首富,在村人麵前也是很有一些優越感的,現如今羅三郎這邊異軍突起,林家某些人心裡頭就彆扭上了。

羅大娘一早就說了,那製豆腐的方法她也知道,他們林家這邊要做,隨時都可以做,可除了那兩個打過豆腐方子主意的妯娌,其他人卻是一直沒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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