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那長安城,熱鬨著實也是很熱鬨的。
聽聞等再過幾日到了元宵節,前後三日都不實行宵禁,城中百姓儘可以在外麵隨便走隨便逛,所以大家都很期待這一年一度的元宵節。
羅用在西坡村這邊聽人說起這件事,心裡也是有幾分向往的,像那樣的人山人海,他自打來到這個年代以後,就再也沒有再看到過了。
前兩次去往長安城,雖然感覺比離石當地熱鬨許多,但是跟他印象中二十一世紀的人口密集程度根本沒得比,整個長安城還給人予一種十分寬敞的印象。
聽吳幼那邊傳過來的消息說,皇帝的那條水泥路,很快就要修到晉州臨汾那邊可,待他們修到離石縣這邊,明年這個時候,羅用就好帶著家裡這幾個小孩到長安城去過元宵節了。
往來商賈亦有傳言,說從城州那邊,今年已經運送了好幾批羊肉罐頭南下。從潼關往長安城的那一段路,甚至還有人看到兵卒們用“三腳燕”運送羊肉罐頭。
那“三腳燕”,便是大夥兒給那種新型的車子給起的名字了,因它與燕兒飛相似,同樣都是用於騎行的車子,但它卻比燕兒飛多了一個輪子,於是大夥兒便管它叫“三腳燕”,也有叫“三腳鐵燕”的。
羅用聽了這些人的描述,大概也能猜到,皇帝肯定是把三輪車給鼓搗出來了,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實現了以精鐵取代了木竹結構,無論是在負重能力還是在騎行速度上,都與原來的燕兒飛不可同日而語。
轉眼正月便已過完,待到進入農曆二月份以後,離石縣當地的天氣逐漸開始轉暖。
許二郎對羅用說,最後這批打穀機,是時候可以送出去了。這個時節雇腳夫也容易些,待到送完了打穀機,他們這些人回來的時候,還能趕上這一年的春耕。
貞觀十一年,二月初六這一日,一條長長的運送打穀機的隊伍,便從西坡村出發了。
眼下還沒有拿到打穀機的村子,大多集中在河東道東麵,那邊有個太行山脈,山裡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村落。
那太行山脈從南到北,遍及整個河東道東麵,所以他們這個隊伍到了汾州以後,便要在隰城兵分兩路,一路北上,一路南下。
羅用牽著驢子,一路將他們送出去老遠,見那一台台打穀機被裝在板車之上,又想到這一路的山高水遠,忍不住又要向他的那些弟子與腳夫們道一聲辛苦。
“三郎尚且不言辛苦,我等又如何敢稱辛苦?”一個衣著破舊的漢子大聲說道。
他們村也是分到了一台打穀機的,有了那打穀機,去年秋收都不知道省下多少時間和力氣,能即使把地裡的糧食收回來,趁著天氣晴朗曬乾了,安安穩穩收入倉中,對於農人來說便是最大的幸事。如今又來與羅三郎但腳夫掙錢,如何還敢擔得辛苦二字?
“三郎儘管安心,這些打穀機,我等自當好生送往各個村莊,絕不會有什麼差池。”隊伍裡又有人道。
“打穀機不要緊,不管出沒出差池,諸位隻管好好回來便是。”羅用還真擔心這些莽漢在碰到什麼危險的時候,會豁出性命去保護這些打穀機。
“師父莫要憂心,我等自會平安歸來。”許二郎向羅用拱手道。
“早去早回。”羅用鄭重道。
這一日並沒有下雪,也沒有出太陽,天色陰陰地,吹著陣陣涼風,羅用站在路邊看著那些人越走越遠,心裡總是憂心他們的安全。
在眼下這個時代,每一場離彆都顯得格外傷感,沒有感受過這樣的離彆,就不能真正體會到生死離彆那四個字的分量,大約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情誼才更顯真摯。
這個運送打穀機的隊伍,一路沿著從西坡村到離石縣的那條水泥路前行,這一段路總是比較好走的。
從去年秋天開始,郝刺史一直在石州當地推廣筒車灌溉係統,羅用的弟子們也在不少地方辦了水泥作坊,許多村子都借著這個機會修起了水泥路,他們這個隊伍這一路走過來也發現了,走著走著,經常就會遇到一條水泥路,一旦上了水泥路就輕鬆多了。
等出了離石縣轄區以後,水泥路就很少見了,待到進入了呂梁山區,前行就變得格外艱難起來。
有一些地方現在還結著冰,他們推著木板車爬坡,一步三滑的,很多在前麵拉車的人,整個人都手腳並用地趴伏到地麵上去了,後麵的人也在咬牙支撐。
有一些地方已經開始化雪了,雪水泥濘了道路,腳夫們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爛泥路上,腳上被凍得發木也來不及理會,一心隻想快些走出這一段道路,若是一個不慎,車子陷入泥坑之中,便又要花費許多力氣才能將車子弄出來……
“你們可是從離石縣過來?”這一日,眾人正在埋頭趕路,從旁邊不遠處的一個山坡上,跑下來好幾個村民。
“正是,我等便是幫羅三郎出來送打穀機的,你們村子可是還沒領到打穀機?”隊伍中一名羅用的弟子停下腳步,問這幾個村人道。
這種情況也是很常見的,有一些村落位置偏僻,沒能及時得到消息,周邊的村子都已經拿到打穀機了,他們卻還沒拿到。
“我們村的人已經分到打穀機了。”領頭的那個村民笑了笑,幾步走過來,幫隊伍中的一個腳夫推起了木板車:
“我們村就在那邊山坡上,剛剛看到你們這些人推車過來,就猜是出去送打穀機的,這不,過來搭把手。”
“嘿!沒錯!西坡村的!再下來幾個人!”有人又往山坡上吼了幾聲。
隻見在不遠處的一個半山腰上,坐落著一個不太顯眼的小村落,好些村民這時候都從家裡走出來了,站在村口往他們這邊看呢,聽聞他們這一行人果然是從西坡村過來的,很快又有一些村民從坡上下來。
許二郎等人過來看了看,見這些人看起來確實是村民,並非歹人,便道過一聲謝,由著他們幫隊伍中的腳夫推車。
這些腳夫這一路走過來,都已經感到相當疲累了,這時候突然有人過來給他們搭把手,那感覺就好比是久旱逢甘霖,不僅身上輕鬆了,心裡也是極其熨帖的。
他們先前聽聞羅三郎要招一批腳夫出來送打穀機,便知這一路定然輕鬆不了,但他們這些人還是義無返顧地去報了名,許二郎等人前麵剛剛放了消息出去,也就那兩三日的工夫,所有的腳夫就都到位了。
現如今他們在這艱辛疲勞的行路之中,能夠獲得這些從前與他們一樣也分到了打穀機的村人的幫助,一時便覺自己當初報名出來當腳夫的決定一點錯誤都沒有,如果不來,那才應該感到羞愧。
“你們可是從西坡村過來?”隊伍又往前麵走了小半日,在路邊又遇到一個小村落,幾個村人麵帶猶豫地出來詢問。
“沒錯,他們便是西坡村的人,前邊那許二郎看到沒有,咱先前去西坡村取打穀機的時候不是見過他?”前邊那個村子的村民這時候就站出來說話了。
“怎的你們也在?”這邊幾個村民吃驚道。
“我們今日上午在坡上,遠遠瞅著他們這行人過來,便下坡來給他們幫忙了。”那幾個村人樂嗬嗬道。
“都這時候了,你們等一下還回去啊?”這邊村子裡的人問到。
“著急回去作甚,橫豎還未開春呢,先把他們這些人送出了呂梁山再說。”那幾個漢子爽快道。
這邊這個村子裡的人討論討論,就決定也要安排一些村民去幫忙,老人婦孺就都彆湊熱鬨了,揀幾個身體好力氣大的青壯去幫忙就行。
前後這兩撥人加入以後,行路的過程就變得更加輕鬆了,速度也快了幾分。那些腳夫們一個個心情都很愉快,原本還道是個苦差事,沒想到出門竟然能遇到這麼多人相幫。
這還不算完,隨著隊伍的行進,後麵又陸陸續續加入了不少人進來,雖然並不是每一個村子都有人來,但是加入隊伍的人數,已經足夠讓這個運送打穀機的過程變得相當輕鬆了。
這些人有自帶乾糧的,也有混在離石縣的那些腳夫裡麵,與他們一起吃的,另外許二郎還帶了一些錢帛出來,當隊伍經過一些村落的時候,他時常也會取了錢帛出來,與當地的村民換一些熱食來吃。
與此同時,西坡村那邊又運出來好些打穀機要送給各個村子的消息也不脛而走,送打穀機的車隊還在呂梁山區沒走出來呢,消息卻已經飛出去老遠。
不多久,在河東道東麵的一些偏僻小村落裡,也有人得到了這樣的消息,於是各個村子紛紛組織村民前去領取打穀機。
聽聞在河東道西麵,絕大多數村子都已經分到了打穀機,他們還當自己肯定已經分不到了呢,畢竟那羅三郎也沒有明確放出話來,說整個河東道都要分。
整個河東道這麼多村子呢,那羅三郎果真能夠分得起?按理說,他一個人隻要能給石州當地的村子,每個村子分一台打穀機,那就已經是大大的仁義,大大的大手筆了。
聽聞那打穀機著實好用,一把麥子放上去,嗖嗖幾下子,麥穗上的麥粒就都脫下來了,隻要腳上踩幾下就行了,都不用怎麼費力氣。
這邊的村民們都很羨慕,卻也隻有羨慕的份,畢竟那打穀機的價錢對他們來說實在還是太高了,沒幾個村子能夠拿出那麼多錢來,就是能夠拿得出,一般也不舍得。
這會兒聽聞那羅三郎又要送打穀機,現在已經運了好些打穀機出來,預備要往他們太行山區過來,很多村民就都背上乾糧,出山去領打穀機去了。
要說那長安城,熱鬨著實也是很熱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