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家院子前麵有一條水溝,這條水溝的對麵是一片荒草坡,坡上多石頭,不好種莊稼。
羅用去年春天在這個地方,沿著水溝邊拾掇出一小片田地出來,撒了好些土糞下去,然後又在那裡種上了好些他之前收集到的各種各樣的種子下去,結果卻並沒有什麼收獲。
這兩年時間,那些個經常來往於西坡村的商賈,在外邊若是發現什麼新奇的種子,時常就會給他捎帶一點過來,羅用對這些人也總是很大方,為了表示感謝,他經常請人吃飯。
然後他們西坡村的人就很憂心,擔心羅三郎被人給騙了,有些個人投其所好,專門弄一些野花野草的種子過來糊弄他。
就現在事情的發展形勢來看,他們都覺得自己的擔心果然還是應驗了。
那些個勞什子種子,種出來以後就沒有一個像樣的,要麼半死不活蔫不拉幾過陣子就斷氣了,要麼乾脆就是不知名的野草,還有小樹苗哦,剛長出來的時候看不出是什麼,等它們長大一點,好嘛,這不是他們山坡上經常可以看到的一種灌木叢?
今年開春以後,羅用這邊又開始育苗了,用敞口的陶罐一罐一罐裝了土,埋了種子在裡頭,澆夠了水,再用油紙把罐口蒙上。
待到那裡麵的種子發芽以後,便除了油紙,天冷的時候就在屋裡放著,出大太陽的時候就拿到外邊去曬一曬。
“怎的今年又在擺弄這個?去年都擺弄了一年了,也不見長出第七穀來。”村子裡的人經過羅家院子的時候,見羅用在院子裡頭曬著的那一個一個的陶罐,忍不住便要打趣他兩句。
“不種上一種,又怎知這裡麵沒有第七穀?”羅用笑道。
“我看你那些種子裡頭,也沒哪個長得像穀子。”羅用的那些寶貝珍藏村裡好些人都看過,橫看豎看也沒哪一樣像糧食,至多就是菜蔬,菜蔬這種東西,多一樣少一樣的,大夥兒都不是很上心。
村民口中的第七穀,羅用那空間裡頭還真有,不過眼下那玉米的風頭還沒過去,這時候就不著急拿其他糧食種子出來了。
那玉米種子還得消化消化,一個糧食品種要在全國範圍推廣開來,也不是一時半刻便可以做到的事情。
再說先前那第六穀一出來,當今生聖人就成了毋庸置疑的九五之尊,原本那些被人用來攻訐他的言論,也都不攻自破。
羅用這時候若是再整出一個第六穀來,那他是想弄啥?是想說自己也是九五之尊呢,還是想說先前那個第六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一個鄉下少年郎不也能種得出來……這純粹就是找死呢。
除了這些苗,這一年的杜種樹育苗,也開始進入了準備工作。
去年春天羅用直接將杜種樹的種子埋在山坡上,結果最後發芽率就比較低,這一年時間他又從自己那個空間裡麵翻找了不少資料,終於也被他找到了一點有用的信息。
今年的這一批杜仲樹種子,早春這時候要先浸種,浸過之後再將這些種子與濕潤的黃沙一起儲存,以實現催芽的目的。
去年播下的那些杜仲種子,再加上今年這一批,羅用在山坡上的那些土地基本上也就沒有多少剩餘了,如此一來,倒是可以省去很多打理田地的工夫。
早春這時候大家都在看時節,就等著地氣一通就好開始耕地了,去年秋裡他們這附近好些村人都從羅用這裡借到了玉米種子,這時候就等著時節一到便把那些種子播到地裡去。
許二郎他們這時候也不知道走到何處了,唐儉帶著那些從長安城過來的工匠也已經離開,原先羅用雇傭過來的那些匠人,倒是大多都沒有走,隻有少數說要回家先忙一忙春耕的。
這些留下來的匠人,每日裡依舊忙著造打穀機,皇帝陛下讓唐儉他們從長安城帶來的精鐵還剩下一部分,臨走的時候,唐儉也沒有讓人把這個帶上,隻管帶著那些匠人,輕裝上路。
說起來,唐儉早前剛來離石縣的時候,還是抱著休閒度假的心態來的,結果等到了這邊以後,不是在許家客舍學算術,就是跟郝刺史在各個村子裡轉悠。
他對石州當地的這個筒車灌溉法特彆感興趣,甚至還自己親自動手做了一個筒車模型擺在案頭上,平日裡沒事的時候,蹲在村口羅家那個水車旁邊,一看就是小半日,也不知道他那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羅用這邊,就算他們那些人走了,他還得接著做打穀機,每個村子一台打穀機的配製,是遠遠滿足不了時人對於這款農業器械的需求的,更何況河東道以外的人根本也沒有分到什麼打穀機。
羅用他們現在再做打穀機,那自然就是用來賣錢的了,有了先前那兩千多台打穀機的製作經驗以後,這些工匠們現在打造起打穀機來,那完全就是熟門熟路了,尤其他們這些本地的匠人,這幾個月多少也從那些長安來的匠人那裡學到了一點東西,算是增長了技藝。
隨著天氣一日日轉暖,各地前來西坡村購買打穀機的人也越來越多起來,有一些是大家族派遣仆役過來,買回去自家莊園使用,有一些則是商賈們前來買貨,還有一些則是各地農人組成的隊伍。
羅用他們這邊的打穀機作坊是從去歲冬日到今年開春,一直都在持續生產,沒有間斷,所以早春這時候並不缺貨,隻要是過來這裡的,大多都可以及時買到貨回去。
“村正你看,早前與我們同路的那些商賈言是隻要進入了離石地界,就基本上都是水泥路了,這話果然不錯。”這一日,從孟門關那邊過來一群農人。
這些人乃是來自關內道的同州焦籬堡一帶,那邊已經比較靠近長安城了,在他們村莊的對麵,便是河東道地界,剛好是汾水與黃河的交彙處。
在黃河對麵的寶鼎、桑泉那些地方,去歲秋日便已經分得了打穀機,他們關內道這一邊的人都很眼饞。
無奈當時正忙著秋收,待到秋收過後,又被征了一次徭役,二十幾日的徭役再加上路途往返,平白便耗去了大半個冬日,好容易等到開春天氣暖和一些,他們那幾個村子裡的人,連忙就組織了隊伍來西坡村購買打穀機。
若是他們自己不來買,待過些時候,應也會有一些商賈拉了貨物到他們那裡去賣,畢竟像焦籬堡那樣的地方,商業也是比較發達的,與那些偏遠苦寒之地不同。
隻是這樣一來,必然又要叫那些商賈賺去一筆,農人手裡那幾個錢財來得不易,大夥兒都不舍得這個錢,於是便各家各戶湊一湊,給這些出門的村民備些乾糧,再湊幾個腳夫錢,叫他們來西坡村買打穀機。
“離石這地方,與前幾年確是大不一樣了。”那個被人喚作村正的老漢言道。
“村正從前來過此地。”一個年輕人馬上就問了。
“早十幾年以前,還打仗呢,咱那邊不少人都被征了民夫,從河東道那邊走,一路送糧草到孟門關,期間便曾經過離石當地。”村正說道。
“那時候的離石縣是個什麼樣,可比得上咱焦籬堡?”一旁又有人問。
“十幾年前,今日這裡打一場仗,明日那裡又有人造/反的,那時候天底下都差不多,好不到哪裡去,咱那邊好歹距離長安城不太遠,多少要比這邊強些。”這個村正說話還是比較含蓄的。
“如今看起來卻是比我們那裡要強上一些。”這個話說出口,心情也是有幾分失落的,誰人不希望自己的家鄉好。
“誰人不知離石縣出了個羅三郎。”一旁有人笑著說道。
這種事哪裡又能羨慕得來。那羅三郎即非是被誰舉薦出來,也並無跟隨過什麼名師,全然天生天養一般,這樣的人物,怕是幾百年也難得出一個。
這一行人在大路上走著走著,忽然有人喊了一聲:“你們看坡上那個是甚?怎的自己還會轉呢?”
他們之前可從未見過這種物什,這時候誰也說不清那是甚,於是便把板車停在路邊,跑到坡上去看究竟,一看之下,便也有些明白了,這個大轉輪乃是汲水之用,能把低處的清水汲到高處,再通過一些水溝,將這些清水引到各塊田地之中。
這些人看得直呼奇妙,同時又很不解,這般好用的汲水灌溉之法,怎的他們那邊竟然聞所未聞……
與此同時,因那唐儉將這筒車灌溉法在朝堂之上大誇特誇了一番,長安城那邊一道文書過來,郝刺史便隻好騎上馬,連日奔去了長安城。
朝堂之上,聖人細細問過他那筒車灌溉法的原理,又了解了他在石州當地的推廣效果,之後便把他給誇獎了一通。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卻又有人站出來質問郝建平說:“此灌溉法既是如此好用,你因何不將它上報朝中,可是貪圖功績?”
這著實是冤枉郝刺史了,這件事他先前分明已經寫了文書上報朝廷,隻是沒有人重視罷了。
然而這個話他卻偏又不能說,這話一說出來,豈不是就要牽扯了彆人出來?萬一當初他的那一份文書是皇帝陛下自己親自查閱的呢?還想繼續當官了不想?他可沒有一個勢力龐大的家族在背後給他撐腰。
可就這麼蔫頭耷腦任人責問,郝建平著實又咽不下這口氣,聯想到上一回獻打穀機的事情,心頭更是火起,隻聽他張口便道:
“就怕你們又言此乃妖物,不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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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家院子前麵有一條水溝,這條水溝的對麵是一片荒草坡,坡上多石頭,不好種莊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