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賣了這麼多竹簽子出去……”那一個竹簽子就是二十八文錢,羅大娘這些時日收錢都收到心驚,又是高興又是擔憂的,賣這麼多竹簽子出去,不就是等於先收了彆人的錢來花嘛。
“阿姊不是打算要開一家豆腐鋪,也不用租房子了,在這長安城裡尋摸尋摸,直接再買一個小院吧。”羅用對羅大娘說道。
“都花了?你先前在離石那邊不是欠下許多錢帛,不若便先拿去還債吧。”羅大娘說。
“今年夏末,趙家人從離石縣過來的時候,運了不少錢帛過來,早前造打穀機欠下的債務,現如今已經還了大半。”剩下那一小半就不著急了,羅用想還,他們還不一定樂意收,先放一放也是無妨。
“三郎,你說,這麼多竹簽子賣出去,可是有些不妥?我就怕將來再生出一些什麼事情來。”這竹簽子賣得越多,羅大娘心中就越是不安。
“阿姊可是害怕遇著什麼過不去的坎?”羅用笑問。
“倒也不是怕這個。”羅大娘道。
羅用素來都是牢靠的,這幾年她們姐弟幾人依賴他也有些習慣了,並不覺得對於羅用來說,會有什麼跨不過去的坎,再說現在她與二娘慢慢也都立起來了,就算遇著什麼難關,姐弟幾人也能相互扶持。
“那阿姊你怕什麼呢?”羅用問她。
“……”羅大娘想了想,竟是不知自己心中究竟在害怕什麼。
這一天晚上,羅大娘躺在床上想來想去,最終還是被她給想明白了,她這其實就是怕事,也不知道怕的什麼事,反正就是害怕膽怯。
先前她還想著,羅用這一番大手大腳的作為,是不是有些不夠穩妥,現如今仔細想來,她的那個所謂穩妥,並不是真正的穩妥,這一層名叫穩妥的外衣之中包裹著的,其實是怯懦。
明明是她自己膽小怕事,卻硬是要將這樣軟弱的心態包裝成穩妥,三郎他一定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吧……
羅用確實看得很清楚,在他看來,今年虛齡也才二十一歲的羅大娘,目前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怯懦是每一個人身上都會有的,區彆是有些人可以正視自己身上的怯懦,並且努力去克服,有些人則終生都活在這樣的怯懦之中,在自己的世界裡編織無數謊言和借口,然後心安理得地一直怯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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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聽聞那羅三郎近日又做出一種名叫蛋糕的吃食,滋味頗佳,陛下不能親去,不若便讓宮人去買。”
這一日,一個大臣進宮與皇帝議事的時候,順便就提了一嘴關於蛋糕的事情,然後又給皇帝陛下奉上了幾個竹簽子。
皇帝陛下接過那幾個竹簽子,拿在手上把玩了一番,然後問道:“這竹簽上的密語,可解出來了?”
“還未。”那大臣躬身道。
“愛卿以為,這些密語可有深意?”皇帝又問。
“應該隻是標記而已,以防有人做了假簽拿到他們鋪子裡去用。”那大臣答道。
皇帝頓了頓,複又道:“前兩日有人與我說,這簽字上麵刻的,乃是通敵的密語。”
那大臣一聽這個話,額頭上的汗水嘩嘩就出來了,真要按這麼說的話,小半個長安城都有通敵的嫌疑了,因為有很多人都接觸過這個竹簽子,六學之中很多優秀學子也要被牽連進來。
照理說皇帝應該不會讓這種論調坐實才對,畢竟牽扯太大,但是萬一這兩年皇帝陛下剛好受夠了這些世族大家整天在他跟前叨逼叨,打算搞個大動作,把整個朝廷都弄成他自己一個人的一言堂呢?
“陛下可要徹查此事?”這個大臣也不敢說這個論調一定就是假的,萬一到時候說他跟羅用他們也是一夥的呢?
“不過是捕風捉影的臆測罷了,哪裡值得興師動眾去查。”皇帝笑了笑,又問這個大臣道:“你說阿姊食鋪現如今已經賣了多少竹簽子出去?”
“數千枚總是有的。”那大臣回答說。
“動作倒是快得很。”皇帝笑道。
欠下這麼多外債,也算是與不少人建立了些許債務關係,這關係雖淺,卻也頗廣,雖然跟那些樹大根深的世族大家沒得比,但至少也已經像一塊棺材板兒一樣,牢牢把自己釘在了這一片長安城的土地上,非金非石,並非不可撼動堅不可摧,但是想要連根再把他拔起來,卻也要耗費一番力氣。
待那大臣走後,皇帝隨手將自己手裡的那一把竹簽子撒到書案上,隻見那一根根看似平常無奇的竹簽子上麵,刻著一串串由“0”和“1”組成的數字。
除了羅三郎自己,沒有人知道這些數字究竟是什麼意思,很多人都相信,羅三郎隻要看一眼竹簽上的數字,就可以分辨這一根竹簽的真偽。
雖然說能吃得起馬氏客舍這個自助早餐的人,都是長安城中的體麵人,不太可能會做出拿著假的竹簽子上門吃飯這種事,但必要的防偽措施還是要做一下的。
羅用先給這些竹簽子編號,然後在將這些編號翻譯成二進製,由“0”和“1”組成的一串串數字。這麼做也未必就能起到很好的防偽效果,但是多少也有一些震懾作用,再加上給每一個竹簽子編號,本來也是非常有必要的工作。
羅用這幾日還打算再雇一個人,專門負責整理竹簽子,每一個過來吃自助早餐的人,都把他們的名字和簽子上的編號登記下來,哪一日若是出現了什麼紕漏,隻要花些時間查一查,基本上就能查到是哪幾個編號的簽子出了問題,對應的也能查到拿著這些簽子過來吃飯的都是一些什麼人。
這是一項相當細致繁瑣的工作,而且還得是羅用可以信得過的人,一時間卻也不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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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十這一日清晨,天還未亮,晨鼓未響,便有不少人跑來馬氏客舍吃自助餐,這一次尤其又以大娘子小娘子居多。
“那就是羅三郎吧?”
“長得真是白淨。”
“笑起來也好看。”
“聽聞他還未婚配?”
“不知可有心儀的小娘子。”
“定是還未有。”
“他來這長安城也不多久。”
“……”
羅用今年夏天在外麵修路,被那大太陽曬得整個人都像糖糕一樣黑,現如今幾個月時間過去,不知不覺倒是又白了回來。
今日他穿了一身灰色與白色搭配的細麻布長袍,站在二樓廳堂一角的臨時操作台這邊裱花,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又安靜,不說話的時候,瞅著也是一個翩翩少年郎。
那邊那些人的竊竊私語,羅用也是聽到了的,說實話這正是他今日想要的效果,二十一世紀的人都知道,甜點這個東西,就是要就著甜品站小哥清爽帥氣的畫麵才更好吃。
這回這個裱花比前幾日送出去給人試吃的樣品又要好看些,已經不再是純白的顏色了,羅用這幾日鼓搗鼓搗,總共鼓搗出三個顏色來。
紅的是用桑葚味,綠的是胡瓜味,黃的是桃子味。桑葚用的是桑葚乾泡水熬煮,胡瓜用的是胡瓜皮碾碎濃縮,桃子用的是桃子罐頭。雖然這幾個顏色都算不得十分鮮豔漂亮,但是勝在純天然,口味也都比較不錯。
待到晨鼓敲過了之後,喬俊林很快也過來了,昨晚是羅用自己一個人在這邊乾活,讓喬俊林回豐安坊去了,他畢竟還是要以學業為重,也不好一直占用他讀書習武的時間。
喬俊林今日也穿了一套與羅用一樣的衣袍,兩人合力,總算是把高峰期給應付過去了,這一日來他們這裡吃自助早餐的女客實在是多,雖然這小蛋糕也是限量的,每人隻有一個,但架不住人多,估摸著還不到八點鐘,昨日準備的戚風蛋糕和奶油便都消耗完了。
“怎的沒有了,這才什麼時候?”
“早宴不是還有一個多時辰才結束?”
“你們昨日怎的不多做一些?”
“現在做可還來得及?我家小娘子今日特意過來,就是為了吃個蛋糕。”
來晚了的人還挺多,一些人沒吃上,就有些不高興,一時間那馬氏客舍門口熙熙攘攘的,不少人都在那裡表達自己的不滿。
這時候有一輛馬車經過阿姊食鋪門前,見了這一番熱鬨情景,車內便有人說道:“這阿姊食鋪倒是熱鬨。”
“聽聞剛剛推出了一種名叫蛋糕的吃食,小娘子們甚是喜愛。”另一人說道。
“那蛋糕既是那般好吃,因何不肯多做一些拿出來賣,偏要這般,叫人想買卻買不著。”
“若是個個都能買著了,那也就不稀罕了,他家那竹簽子又要怎麼賣?”
“依我看,賣那竹簽子也未必就有賣蛋糕掙錢快。”
“此話倒是不假,不過你因何以為那羅三郎就是想掙錢?”
“這天底下的買賣人,哪裡還有不想掙錢的?”
“他想掙錢不假,想要舉債也是不假。”
“你看那人,可是宮中內侍?”這時候,另外一個一直沒有說話的年輕人,突然指了指窗外的人群,對另外兩人說道。
“那宦官姓徐,乃是聖人身邊的貼身內侍。”另兩人往那邊一看,很快就認出那宦官的身份。
“怎的他也在這裡擠?”
“瞧他那著急的模樣,怕是沒買著蛋糕。”
“你們說那羅三郎,這回能給皇帝麵子不能?”
“誰知?”
“打個賭唄。”
“賭甚?”
“就賭一頓那阿姊食鋪的早宴。”
作者有話要說:從昨天開始寫寫刪刪,對自己碼出來的內容不太滿意,更新速度有些慢下來了,望大家見諒。
另外,上一章有筒子在評論區提出,用羊乳提取的淡奶油不好打發,於是我又倒回去修改了一下,改用牛乳了,大家知道一下就好,於並不會有什麼妨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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