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胡商剛剛點了一兩個菜,便有一個小孩飛快地從這家食鋪躥出去,甩開腳丫子一路跑到街道中段一家沒掛商號的鋪子,進門就喊:
“我家來了二十九個客人,他們剛剛點了拌三絲,還有家常豆腐。”
“知曉了。”看鋪子的是一個年紀略大的差役。
這人外表看起來雖然已有老態,行動卻頗利索,不消片刻便從一旁的貨架上拿下了豆芽韭菜豆腐乾,還有不少豆腐,這些東西裝在一個籮筐中,也是頗沉。
“你可拿得動?”那差役問他。
“嗯。”小孩撩起籮筐上麵的麻繩往脖子後麵一掛,抱著就往門外走:“我阿耶晚些再與你送錢過來。”
“知了。”
另一邊,食鋪那邊,那些胡商之後又點了幾個菜,店家的長子這時候也從鋪子裡出來,路上遇到幼弟,便接過他懷裡的籮筐,又把客人點的其他幾道菜與他說了,讓他再折回傳話,家裡的大人過會兒再去取。
一下子來了這麼多客人,食鋪裡頭也很是忙碌,洗菜的洗菜,熬粥的熬粥,待那一大鍋熱氣騰騰的玉米麵粥熬出來,這邊的拌三絲也做好了。
熱粥配涼菜,甚是開胃,看那些胡商們呼嚕嚕地喝著粥,又用筷子叉了涼菜放到嘴裡大口大口地嚼著,麵上的表情也都十分滿意。
胡商們一邊吃著,一邊又不斷有新菜端上來,口味頗佳,最難得的是每一道菜的食材都十分新鮮,要做到這一點可不容易。
尤其是像常樂縣這樣的地方,這些食鋪一天到晚也不一定能有一兩單生意,要備那麼多食材,又要保證新鮮,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羅用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才會讓官府出麵幫這些食鋪備貨,他不僅讓人在當地收購食材,甚至還請那些出去賣豆腐的腳夫從晉昌敦煌等地買了一些當地沒有的東西回來。
這些東西在原價的基礎上加價兩成,賣與城中酒肆食鋪,使得那些商鋪可以免去備貨成本,雖然價格上稍貴一些,但官府經營的供應點不僅食材新鮮,而且種類十分齊全,而加價的那兩成,作為這個供貨點的運營成本很可能都是不夠的,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對於這一點心裡多少也都有數。
“阿翁,吃飯了。”傍晚時分,一個六七歲大小的男孩抱著一個粗陶大碗從縣衙那邊過來。
自打他阿翁被安排到這邊賣菜以來,每天幫阿翁打飯,便成了他的活計,這小孩顯然很喜歡這個活計,每天一到飯點就捧著粗陶大碗準時到縣衙去報到,縣衙那些人也都識得他。
“你先吃,我再看看這些菜。”這名差役年紀大了,也不像那些年輕人似的能吃那麼多,剛好家裡這個長孫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於是便每天把飯菜分他一些。
“阿翁,明日吃些甚?”這裡什麼菜賣得不好,他們明日就吃什麼菜,所以隻要問問自家阿翁,他便知道明日縣衙那邊吃些什麼了。
“這些胡瓜不能再放了,明日興許要吃炒胡瓜。”
那差役清點過了貨架上的東西,緩緩走到窗邊的胡床上坐下,看了看矮桌上放著的飯食,一大碗燜羊肉,兩個不大不小的餅子。
常樂縣這裡地處邊陲,天氣也比較乾旱,可以耕作的土地並不多,所以糧價頗高,這兩年養羊的人倒是很多,主要就是為了羊絨和羊脂皂,然後他們當地的羊肉價錢就變得很便宜了。
不過便宜歸便宜,那首先也得百姓身上有錢才行,手裡頭若是連一個銅板都拿不出來,那羊肉價錢再賤,他們照樣還是吃不起。
“阿翁,你吃餅,這餅是用白麵烙的,還加了麥芽糖哩。”
“這餅你吃吧,阿翁就愛吃肉。”
“阿翁,你吃一口。”
“那就吃一口。”
“如何?好吃不?”
“還行。”
“這餅可好吃了!”
“嘿嘿……”
縣衙食堂那邊,時不常也會做些這樣的精致吃食,差役們大多都是要拿回家裡,家裡頭那些娃娃們可都稀罕得很。
祖孫二人對坐在窗邊的胡床上,就著昏暗的光線,兩人分吃了一份飯菜。
小孩子吃飽了,在胡床上翻來翻去玩了兩下,困意上來,便胡亂趴在那裡睡了。
那差役給自家孫兒蓋上被子,撤了矮桌,又出去關了院門,站在這邊院子裡頭,都能聽到那邊一群婦人大聲說話的聲音,方才那些胡商可是點了不少菜,那家食鋪今日必定掙了不少。
若是吃得好了,那些人說不定還能在這裡多住一些時日,畢竟眼下這時節,也進不得沙漠。若是果真如此,那食鋪的店家怕是要高興壞了。
這也多虧了新來的羅縣令,若不是他教的那些新菜式,又弄了這麼個鋪子供應食材,叫那些胡商吃得滿意了,他們今日也點不了這許多菜,更彆提在這裡久留了。
想當初這個縣令剛來的時候,縣中不少人也是不看好的,這般年紀輕輕斯斯文文的一個讀書人,他果真像外麵傳聞的那樣了不起?
都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們這地方要甚沒甚,縱那羅三郎再如何聰慧過人,怕也拿常樂縣這個地方沒奈何。
然而就是這個年紀輕輕的羅縣令,他既能把縣丞等人鬥跑,又能指點城中商戶經營之道,連那些販夫走卒他都肯教,城中無論大小事務,他都不厭其煩,一件一件將它們落到實處。
原本還道是世人以訛傳訛,哪曾想真人竟比傳說中的還要好。
窗外夜色漸深,這一天晚上,這個老差役做了一個很好的夢。
他夢到常樂縣的城門口外頭,流過一條清淩淩的小河,清澈的河水閃著粼粼波光,整個常樂縣都充滿了甘甜清新的水汽,他與他的家人鄰裡俱都十分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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