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在距離常樂縣城不遠處的一個小村,這一日,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對著自家阿耶欲言又止。【鳳\/凰\/更新快無彈窗請搜索f/h/xiao/shuo/】
“作甚?”他那阿耶看起來年歲頗長,這時候正坐在自家門前,用紅柳紙條編著籮筐。
他的手掌黝黑,布滿了傷痕和老繭,動作卻頗靈敏,編出來的籮筐也很細致。
從前在他們這片地方,這樣的籮筐價錢頗賤,願買的人也少,自打從常樂縣通往晉昌城那條木頭軌道通了以後,這兩地之間的商賈往來漸漸地便十分興盛起來。
像這麼大的籮筐,拿去常樂縣城,一個能賣一文錢,他一日能編三四個,若是都賣出去,便能得個三四文,農閒時節擺弄擺弄,給家裡添些進項也是好的,這活計比磨針輕省些,不費眼睛。
“阿耶……”他那小兒子又喚。
“你就說甚事。”今日這都叫了第幾回了,老漢都有幾分不耐煩了。
“……”他那兒子猶豫半晌,終於還是說了:“我想去城裡那個造車行做工。”
聽聞像他這樣的大小夥子,去了常樂縣城那個造車行,即便隻是做些最尋常的體力活,每日也能得個兩三文,若能學些手藝,那待遇可就高了去了,就跟針坊裡頭那些個匠人一般,這城裡城外的,多少人眼紅豔羨。
隻是一旦成了匠人,將來若是入了工籍,那便再也不是農戶了,在眼下這個年代,匠人的社會地位要比農戶低些。
“你要去便去,磨蹭什麼。”沒想到他阿耶竟然如此說道。
“阿耶?”少年人很是吃驚,他阿耶難道就不擔心他將來成了匠人嗎?
“那縣令又不曾說過要把那些在作坊裡做工的都改成匠人戶籍,你著慌什麼,想去便去,瞅著風向不對你便回來。”這老漢倒是看得很開。
“這羅縣令自然是個好的,隻是將來若是換了彆個來當縣令,強要將我的戶籍換成工籍可如何是好?”少年郎見自家阿耶今日這般好說話,於是便把自己心中的苦惱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
“那你不會跑。”老漢對自家傻兒子說道:“那長城才多高,你個大小夥子莫非還怕翻不過去?”
“……”少年人驚呆了,他阿耶竟然叫他翻長城!
“下回若是來個不好的,多少人都得跑,到時候你也跟著跑了便是,橫豎又不止你一人,怕甚。”老漢又道。
“若是官府要牽連父兄家人,可怎的是好?”少年人還是擔心。
“那不能。”老漢淡定道:“官府若要那般行事,那我們便也跟著跑,到時候你看這常樂縣中還能剩下幾戶人家。”
尋常隻要不是太惡的官員,對待地方百姓應也不能那般刻薄,若是果真來個那般惡的,不管是農籍也罷工籍也罷,那日子都不好過。
這些時日以來,就在他家門外不遠處,那兩條木軌道上,每天都有馬車來來去去,那些馬車在那軌道之上,竟然能跑得那般穩那般快,若不是親眼得見,他怕是一輩子都想不到這世間竟然還能有這樣的事。
他這小兒子想去城裡學藝,這是好事,原本他這幾日也有思量,想叫他去常樂縣城學個手藝,掙些錢財,將來也出去見見世麵,即便哪一日他們這地方枯了水,他還能去彆處尋個活路,不像他們這些人,一輩子生在這兒長在這兒,離開這片熟悉的土地便活不成了。
“你且安心去吧,將來若是有了能耐,莫要忘了你那些阿兄阿姊,若是遇著什麼不好,你便隻管跑,跑去那關外放羊也能活人,我也不盼你能日日都在身旁孝順,逢年過節與我捎些羊肉便好……”
兩日後的這一個清晨,這名少年郎吃過了嫂嫂們為他煮的一碗餺飥,揣上幾個烙餅,接過阿娘給他收拾的一個包袱,這便與幾名同村一起,往那常樂縣城而去。
村正家的長子趕著牛車送他們進城,村民們一路送著他們出了村口,這回同去的人不少,有年歲稍長些的,也有年少的,村正家的小兒子也去。
村正一家算是他們村裡的大戶,然而在他們這種邊陲之地的荒野小村之中,即便是村裡最好的人家,那也好不到哪裡去。
雖是擔著村正之名,卻並無多少俸祿,前些年他們村正得了一場大病,斷斷續續拖了好幾年,生生把家裡給掏空了,待那錢帛糧食都花完了,他便不肯叫家裡人請大夫也不吃藥了,田產他是說什麼也不肯的,就這麼拖著,不曾想近幾年漸漸又好起來了。
這兩年他時常往來於他們村子和常樂縣城之間,幫村民們從城裡拿些磨針的活計,縣裡與他一些辛苦錢,倒也是一項貼補。
他們家兒子多,孫兒輩現如今也有了好幾個,這一回他們村這些人打算進作坊,便是村正家的小兒子牽的頭,言是自己要出去掙些錢回來,將他那兩個大一點的侄兒送到縣學去讀書,好不好的,多少也認幾個字。
村正家的長子也說,等他們在城裡安頓下來以後,將來他自己也要去,在那作坊裡隨便做幾個月的工,都比自家地裡出得多,又不怕什麼天災**,隻管做工拿錢,省心。
不過大夥兒都覺得他去不了,因為他得留在村裡當下一任村正。
牛車緩緩行出村口,在村子裡的土路與外麵那條水泥路交接的地方,是大片大片的白疊花地。
最大那一片是村正家的,去年秋後他在城裡買了好些回來,還與村裡人帶了不少,每回進城都要兩三日才回來,聽聞是坐在那縣衙門口挑揀種子。
車軲轆緩緩轉動著,水泥路兩旁,大片大片的全都是白疊花地,從前一些種不了莊稼的荒堿地,現如今也有不少種上了白疊花的。
眼下正是春末,地裡還未開出白疊花,隻是一片綠油油的苗子,若是不認識的,便隻當是尋常莊稼。
幾個年輕人坐在牛車上說著話,夠想著將來的美好生活,主要就是掙了錢以後要怎麼花。
這條水泥大路上除了他們,還走著一些挑擔的推車的,也有趕著驢車馬車牛車的,還有趕著駱駝的。
在他們前麵不遠處,也有幾個坐牛車進城的,這時候他們就在那裡大聲討論這白疊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