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阿普等人抵達長安。
阿普與五郎關係好,對於他們的到來,五郎顯得格外高興。
那些羊絨作坊與毛巾作坊的管事織工,還有那幾名常樂書院學子,便隻在長安城中歇息整頓數日,很快便又再次啟程,去往江南。阿普他們則在長安城中留了下來。
阿普這一次除了自己,另外還帶了四名族人過來,都是比較精明能乾,有進取心的人。
羅用讓他們先在南北雜貨幫忙,學習經營之道,將來若有更合適的去處,再另作安排。
羅家人以及羅用的那些弟子在洛陽江南等地,亦有不少產業,但是安普他們既是昆侖人出身,眼下還是待在這長安城中更為穩妥。
雖說在這長安城中,現下依舊存在買賣昆侖奴的現象,但既為國都,治安自然總是要比彆處好些。
就在前些年,中原地區買賣南方蠻人都還比較常見,照理說那些也是唐人,都能被人搶掠了去賣,更彆提原本就是以奴仆身份生活在大唐的昆侖人了。
這一晚,羅用尋阿普說話,問他這一次來長安,是否還有其他的打算。
阿普據實相告,說自己上一次來長安城獻糧種的時候,期間見過不少昆侖人,與他們有過一些交談,其中很多人還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重獲自由之身,不再為奴。
“長安城中的昆侖人皆是為奴,彆處亦然,許多唐人便以為昆侖人天生便是奴仆,我常常憂心,我的族人終有一日亦將淪為奴仆。”阿普對羅用說道。
無論是為了長安城中那些渴望自由的昆侖奴也好,還是為了他的族人也好,甚至隻是為了自己,他都很想改變這種現狀。
“此事怕是十分艱難。”羅用言道。
“我知。”阿普心中有數。
“縱使你為此耗費終生,也未必能夠達成。”羅用又道。
“耗費終生亦無妨。”阿普說。
羅用於是便不再言語。
昆侖奴的問題,不僅僅涉及昆侖人,它其實關係到眼下這個社會普遍存在的蓄奴現象。
隻要在大唐這片土地上人口依舊是可以合法買賣的,那麼什麼人便都有可能被賣,並非單單隻有昆侖人。即便是身居高位之人,有朝一日跌落了,他和他的家人很可能就會淪為奴婢。
然而現在若說讓那些上流階的人層放棄蓄奴,那他們是萬萬不肯的。
若是家奴不再為奴,那要如何保證他們的忠心?如何才能讓他們不去忤逆自己的家主?
在二十一世紀,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條底線,那就是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
即便這一條底線也是時常受到挑釁和踐踏,但它始終都在人們心裡,不會輕易被誰抹去。
而在公元七世紀這時候,那條底線是不存在的,存在於這個時代的人們心目中的,是另外一條線,那就是主人與奴婢之間的界線。
“奴婢賤人,律比畜產。”
“奴婢既同資財,即合由主處分,輒將其女私嫁與人,須計婢贓,準盜論罪。”
“諸主毆部曲至死者,徒一年,故殺者,加一等,其有愆犯決罰至死,及過失殺者,各勿論。”
“其有過失殺緦麻以上部曲者、奴婢者,各無罪。”
“諸部曲、奴婢告主,非謀反、逆、叛者,皆絞。”
“……”
從奴婢賤人律比畜產,到人人平等,這是人類文明的巨大進步,也是一場翻天覆地的變革。
而阿普他們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幫助更多昆侖人,使他們獲得自由,從而逐漸打破人們心中昆侖人必然為奴的這種固有觀念。
相對於推翻整個蓄奴製度,他們的目標顯然更容易達成,羅用也表示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況下,願意為他們提供助力。
“眼下這般形勢,爾等欲行之事,就如火中取栗,隻可一粒一粒慢慢取之,萬不可心急,亦不可輕易與人衝撞。”
昆侖人的力量十分弱小,若是一時間太過心急,引起長安城中某些大家族的反撲,屆時矛盾升級,這大唐上下,又有幾個人會站在昆侖人那一邊呢?
“我知。”阿普答應道。
“如若遇著難纏之人,你便來尋我商議,我這些年在這長安城中亦識得幾個人,興許也能有些助益。”羅用說道。
“又要與師父添許多麻煩。”阿普鄭重向羅用行禮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