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很靜,付蓉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聽了嗒嗒的話,她無法控製自己的步伐,緩緩走向顧家。
許廣華趕緊攔住她:“嗒嗒還小,你也跟著她瞎胡鬨嗎?年年丟的時候才一歲多,隔了那麼長時間嗒嗒才出生,她壓根沒有見過她哥哥!”
當初村裡經濟稍寬裕的家庭會去鎮上照相館拍全家福,可他們家沒這條件,因此連一張照片都沒留下。
有時候許廣華甚至會覺得,自己連兒子的模樣都忘了。
他的眸光微微黯淡下來,心情沉重。
付蓉卻是鐵了心:“我就是去看看。”
她知道嗒嗒隻是個孩子,說的話也不作數,可內心深處,總有隱隱的盼望。
就算隻有一絲希望,她也想試試。
而此時屋裡,董萍剛將顧方的作業本放下,對顧子頌說道:“老師不是說你考了全班第一嗎?都全班第一了,還教不會你弟弟簡單的算術?顧子頌,我看你就是成心想害方方!”
顧子頌沒有解釋,緊抿著唇,挺直脊背。
他右手握著鉛筆,繼續給顧方檢查題目。
隻有當顧方完成作業,並掌握所有知識點之後,他才能開始動筆寫自己的。
“我跟你說話呢,聽見了沒有?”董萍一氣之下,手指頭又要往他腦門上戳,可不知怎的,她的肚子頓時翻湧攪動,仿佛針紮一樣疼。
要不是因為這小白眼狼,她至於將那包子吃了一大半嗎?
董萍壓根就沒工夫再罵人,捧著肚子跑到廁所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雙腿無力地走出來。
這一出來,就聽到幾下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來了——”能來家裡的,都不是可以輕易怠慢的,指不定人家是他們兩口子單位裡的領導呢?
董萍用手沾水捋了捋自己的發絲,笑著打開門。
可不想她剛打開門,就愣了愣。
她怒視著嗒嗒:“你又來乾什麼?看我笑話來的?”
一股氣味隨著開門的那陣風一塊兒衝過來,嗒嗒圓乎乎的小臉蛋都皺成一團,立即捏住鼻子:“好臭呀。”
董萍渾身上下一僵,滿臉都透著難堪,下意識之間往後退了一步,確定自己的褲子提好沒有。
“嗒嗒
,不許沒有禮貌。”付蓉輕輕說了一句,又開門見山道,“同誌,冒昧打擾了。我們家曾經丟過一個小孩。剛才我女兒說,覺得你家的孩子和她哥哥長得很像,不知道方不方便問一句,你家孩子多大了?”
付蓉輕聲細語,說話間,目光越過董萍,落向屋內。
那裡坐著兩個小孩,其中一個便是那天她在校門口見到的孩子。
當時付蓉便覺得他的眼神令人心疼,仿佛一股力量在悄聲提醒,讓她上前。
這有可能是她的年年嗎?
“我家孩子多大跟你有什麼關係?”董萍皺眉,“你這人真是莫名其妙,還能直接敲人家裡的房門來找孩子的?”
許廣華連忙解釋,並擔憂地看向付蓉。
他的妻子一直都是一個謹慎的人,這回卻很冒失,大晚上去打擾一戶陌生人家。
想來她仍跨不過心頭的坎兒。
“不好意思,我們就是想確認,這孩子是什麼時候出生的?”許廣華安慰般攬住妻子的肩膀,看向董萍,“是在醫院出生的嗎?”
董萍的臉色“唰”一下就變了。
當年她苦苦尋醫,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藥,始終沒能懷上孩子。
後來她老家有人說,若是真不行,就抱個孩子來養好了,反正孩子還小,不記事,長大了也能孝順他們兩口子。
董萍與丈夫商量再三,最後決定上老家抱養孩子。
起初董萍對顧子頌還是好的,畢竟他看起來那麼好看,又那麼可憐。
可一切就在顧方出生之後改變了。
都有自己的孩子了,誰還要照顧彆人的娃?
董萍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什麼不妥的。
“你又不是公安,我為什麼要回答你的問題?”董萍斜睨許廣華一眼。
而恰在這時,顧建新騎著車,從單位回來。
顧建新比董萍要好說話,聽許廣華與付蓉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交代一番之後,沉吟片刻。
“我能理解你們的心情,但子頌是我們家的孩子,這一點不可能作假。”停頓片刻,他走上前,語氣溫和卻篤定,“我把孩子出生的醫院告訴你,要是不相信的話,你們可以去查的。”
付蓉與許廣華也不是什麼不講理的人,雖心中失望,但也不至於在此胡攪
蠻纏。
見他們沮喪地轉身想走,董萍便嗤笑一聲,慢悠悠道:“自己的肚皮生不出兒子,就想著去彆人家裡討一個,你們怎麼不去搶呀?托兒所裡男孩子最多了,去偷呀!”
嗒嗒仰著頭看董萍,隻看見她的薄嘴唇一動一動,整個人眉飛色舞的。
這個大人好討厭,害得她爹娘這麼傷心。
“你不能這麼說!”嗒嗒板著小臉,用儘所有的力量怒喝一聲,衝上前去想要推她。
可沒想到,她還沒跑兩步,整個人都騰空了。
許廣華緊緊抱住閨女,見她的小短腿死命在半空中蹦躂著,眼眶都委屈得通紅。
孩子哪會因為彆人陰陽怪氣的言語傷心難過呢?
說到底,嗒嗒是在像個小大人一樣,護著自己的父母。
“大壞蛋!”嗒嗒大喊一聲,眼底的怒氣就像火焰。
董萍不在意一個小不點說的話,唇角一勾,壓根懶得搭理他們,轉身就走。
然而她這一轉身,忽地感覺肚子又是一陣絞痛,而後在這安靜的氣氛裡,發出一陣百轉千回的清脆屁聲。
“嘣!”這響聲過後,又是一頓稀裡嘩啦的聲響,伴隨著一陣惡臭。
董萍渾身緊繃,雙眼瞪大,仿佛不能動彈。
顧建新也是一臉愕然地看向她,仿佛空氣都停滯。
嗒嗒將雙手捂住自己的口鼻,錯愕地看著付蓉:“娘……”
付蓉摸摸閨女的腦袋瓜子,平靜道:“這個阿姨拉稀了。”
“啊。”嗒嗒發出一聲感歎,“這麼大的人,還會拉稀嗎?”
太臭了,此地不宜久留,許廣華抱起嗒嗒,領著媳婦,趕緊離開。
留在原地的董萍整個人都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著丈夫。
過了片刻,顧方與顧子頌也走出來。
“我——我肚子疼——”董萍的表情瞬間扭曲,緊緊捂著肚子慢慢癱軟在地上。
她的丈夫與親生兒子捂著鼻子,一臉為難地看著,誰都沒有上前一步。
站在最後麵的顧子頌則回屋寫作業去了。
半個小時之後,董萍徹底昏厥過去。
顧建新不願抱她,便扶著她,連拖帶拉,將她往醫院送。
一路上緩緩流下不少汙穢,恰好出門乘涼的鄰居們都看呆了。
“我沒看錯吧?後勤部
那個小董是拉肚子了?”
“這都多大的人了,該不會是有什麼毛病吧?一路往外拉,渾身都是屎……”
“還真是董主任!這簡直是太丟臉了!”
職工大院裡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多少都是認識彼此的。
此時董萍拉□□裡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甚至還有父母抱著三歲大的小孩逗他們:“要是還不快點學會上廁所,就得像那小董阿姨一樣,這麼大的人,還拉褲子上……”
就算是在城裡,大晚上的也沒什麼可娛樂的。
好不容易多了個可以談論的事情,沒人不興奮。
隻不過,帶著嗒嗒離開的許廣華與付蓉,並不知道這一點。
他們還在考慮剛才的事情。
嗒嗒在大院裡認識了一個年紀與她哥哥相仿的小男孩,便說在夢中見過他,他們該信嗎?
付蓉眉心深鎖,片刻之後又自嘲一笑:“都怪我,想一出是一出的。這件事情,就當沒有發生過吧,一點證據都沒有,我的確不該這麼莽撞。”
她垂下眸,眼底有幾分落寞。
然而就在這時,許廣華忽然說道:“不是讓我們去醫院查嗎?那就去查好了。”
“什麼?”付蓉驚愕地抬起頭。
“她說話時顧左右而言他,她丈夫來了之後又一副息事寧人的態度。恐怕這件事情,沒這麼簡單。”
也許就算去調查,到了最後也是希望渺茫。
可若不能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複,他怕將來會後悔。
……
一家三口坐了許久的公交車,好不容易才回到村裡。
嗒嗒沒走幾步就碰見一個人在地裡玩兒的宋小航,她跑過去:“哥哥在乾什麼呢?”
看著小閨女這熱情的背影,付蓉失笑,任她玩兒去,自己則是跟許廣華往自家走。
“你說那孩子會不會真是年年?”付蓉輕聲問。
“我希望是他。”許廣華語氣悵然,頓了頓,又變得溫柔,“不過就算不是,我們也已經有嗒嗒了,想開點吧。”
“手心手背都是肉,這讓我怎麼能想開呢?”付蓉的眼眶濕潤,“想到他也不知道在哪裡,受著怎樣的苦,我心裡就不是滋味。”
小倆口邊說邊走,不由有些感傷,殊不知,自己說的話,原原本本被許妞妞聽了
去。
望著他們的背影,許妞妞從水井後站起來,眼底透出一抹陰冷的笑意。
沒記錯的話,許年是在十多年後才被找回來的。
那時他一身的戾氣,對於付蓉的接近充滿著敵意,害得她極其心寒。
看來是這段時日大房過得太順遂,竟愈發癡心妄想了,甚至開始試圖尋找許年了。
……
今天宋小航的心情好像很不好。
他耷拉著腦袋,整個人蔫蔫兒的,連一句話都不願意說。
饒是嗒嗒在宋小航麵前蹦躂了好久,還揮著小短手跳了無數段剛學會的舞蹈,都沒能讓他打起精神來。
嗒嗒很不解,長歎一口氣,蹲在他麵前:“哥哥,你怎麼了?”
宋小航抿著唇不吭聲,肉肉的小臉板著,拒人於千裡之外。
嗒嗒推推他的胳膊:“哥哥,你不開心嗎?”
“沒有。”宋小航抱著自己的膝蓋,小屁股往邊上挪了挪。
“嗒嗒不高興的時候,會哭,會讓爹娘抱抱。”嗒嗒笑盈盈地湊過來:“那你有心事的時候怎麼辦?”
“忍著。”宋小航擠出兩個字。
他早就沒有娘了,爹也不願意哄著他,平時就算受了委屈,也隻能受著。
可這一次不一樣……
“看,還說自己沒有不高興呢!”嗒嗒像是發現大寶藏,一下子就跳起來,小手手交叉在胸前,給宋小航打包票,“以後有不開心的,就告訴我吧!嗒嗒肯定能幫你的忙!”
“你可以嗎?”宋小航懷疑地看了看她。
嗒嗒用力地點頭,亮晶晶的眼睛裡仿佛寫滿了兩個字——靠譜!
宋小航猶豫了一下,小聲地說:“我爹要給我找個後娘。”
“後娘?”嗒嗒感覺這事兒大了,驚呼一聲。
宋小航趕忙捂住她的嘴巴,小心翼翼地張望了一圈,才苦笑道:“很丟臉吧。”
卻不想,嗒嗒把頭搖成撥浪鼓,奶聲奶氣地說:“不會的。不過,哥哥不喜歡她嗎?”
“我沒有見過她,爹說明天讓她來。”宋小航的聲音悶悶的。
嗒嗒擰擰眉頭,發出一個疑問:“都沒有見過麵,你怎麼知道不喜歡?”
“他們說後娘都很壞。”宋小航的腦子裡就像裹了漿糊,自己都分不清個所以然。
“那明天
我們一起去見見她吧!到時候就知道她壞不壞啦!”
“要是真的很壞呢?”宋小航不死心。
嗒嗒自然地說:“那就不要她呀!”
看著嗒嗒這稀鬆平常的淡定表情,宋小航垂下腦袋,陷入了沉思。
真的可以這麼做嗎?
……
許廣中一忙活又是數日,好不容易才從鄰村回來。
剛到家,陳豔菊立馬把他拉進裡屋,將自己壓在心頭好幾天的事情告知。
“過繼?”許廣中挑眉,“我們又不是沒孩子,為啥要過繼?”
“兒子和女兒怎麼能一樣呢?人家都說生兒子有麵子,但生個閨女才叫福氣!反正大家都是在一個家裡,吃的一鍋飯,過繼不過繼的,都是嘴上說一句,要不我們就把妞妞要過來吧?”
陳豔菊說完,便趕緊開門,將許妞妞喊進來。
許妞妞知道這是自己的機會,怯生生地走進來:“三叔,爹娘不要我了,能不能讓我跟著你和三嬸嬸?我保證一定要聽話,照顧哥哥和弟弟,不給你們添亂。”
就算真要照顧他們,也不過是幾年的時間,等將來家中富裕了,上哪兒都有保姆司機相隨,到時候她就是堂堂正正的大小姐。
“看看這孩子,怪可憐的。”陳豔菊推了許廣中一把,“就要過來吧。”
許廣中看向許妞妞。
孩子不小了,是能幫家裡做事的年紀,平時也很機靈,甚至非常懂得討好大人。
但這與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許廣中隨意打發了許妞妞,讓她先出去,關上門之後,不耐煩地對陳豔菊說道:“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妞妞都這麼大了,還領過來乾什麼?就算你真想領一個孩子,那也得找個小的,不記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