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情是激動的,可這樣的情緒卻不能表露得太激烈,孩子受了太大的傷害,如今還沒有切實的證據,她不敢說太多。
許廣華將自行車送還給大院。
院子裡還有人議論紛紛,試圖探聽有關於顧家的事情,許廣華沒有多說,隻打聽董萍與顧建新的老家在哪裡。
等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之後,許廣華便趕緊離開。
夫妻倆帶著顧子頌回家。
他沒有提出任何疑問,眼神也是了無生氣的,仿佛早就已經習慣大人的安排,他們指著哪兒,他便往哪兒去。
聽天由命。
付蓉看得出他與其他小孩不太一樣,心頭酸澀。
一路上,她緊緊望著他的眼睛。
小時候的年年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嘴角上揚的時候,眼睛也會跟著笑,就和嗒嗒一樣。
可現在的顧子頌是不會笑的,他看起來很拘謹,就連坐在公交車上,都是挺直了脊背,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
付蓉便問:“子頌,你的名字是誰給起的?”
“顧方的爸爸給我起的。”顧子頌輕聲說。
“那你喊他什麼?”付蓉問。
“不喊。”他從來沒有改過口,因為董萍不喜歡。
原來顧子頌知道自己不是他們家的孩子。
付蓉愈發不忍,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
被她的手一碰觸,顧子頌的脖子僵了僵,渾身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動一般,坐得更直了。
這動作,他經常看見董萍對顧方做,是由衷的疼愛。
沒有人這麼摸過他的頭。
顧子頌有些不安,將雙手擺在自己的腿上,腦袋埋著,一聲也不吭。
“回
家再說。”
見付蓉神情動容,許廣華出聲提醒。
她便盼著公交車開得快一些。
而許廣華的目光則一直流連在顧子頌的臉上。
許廣華記得年年還沒丟那會兒,許廣中不知從哪裡要來兩根煙,邊抽邊顯擺。
那煙是便宜貨,煙絲都沒裹緊,也不知怎的,煙頂部的火苗就連帶著煙草一起落下來,恰好落在年年的背上。
孩子的衣裳沒起火,隻哭了兩聲,老人家便拿了些草藥給他抹上。
之後付蓉心疼孩子,還是許廣中道了好幾回歉,事情才算完。
時隔久遠,許廣華差點記不清這事了,如今想起,心中卻多了幾分盼望。
不知道孩子背上的疤痕還在不在?
……
嗒嗒拿了張小板凳,坐在門檻前發呆。
爹娘出去都一整天了,好想他們呀。
“嗒嗒,你在這裡乾什麼?”許妞妞拿了兩根紅薯乾過來,給她遞了一根。
嗒嗒嚼了一大口紅薯乾,含含糊糊地說:“我在等爹娘。”
“你爹娘去哪裡了?”許妞妞又問。
上回許廣華剛和付蓉一起去見過付蓉娘家人,如今又一遍一遍往城裡跑,這太反常了。
嗒嗒不喜歡許妞妞,平時也不跟她一塊兒玩,但今天這甜甜的紅薯乾太好吃了,一時之間,嗒嗒就被哄得把話都說出來。
“我爹娘去城裡找哥哥啦!”嗒嗒笑得眼睛都彎了,滿眼期待。
“哥哥?你爹娘找到你哥哥了?”許妞妞不信,“這不可能。”
“可能可能可能!”嗒嗒激情反駁,小米牙用力地嚼著紅薯乾,一板一眼地說,“哥哥新家裡的娘是一個大壞蛋,我爹娘要去救他啦!”
一聽嗒嗒的話,許妞妞隻差冷笑出聲。
她清楚地記得,上輩子許年在多次被拐之後,終於被一戶人家收養。
那戶家庭一直想要一個孩子,收養他之後,居然立馬生了個兒子,隻可惜家裡的女主人也不知得了什麼病,孩子尚小,就去世了。
因此,他們找到的肯定不是許年。
“也不知道爹娘打敗大壞蛋了沒有。”嗒嗒托著肉乎乎的小臉頰,胳膊肘抵著膝蓋,惆悵地說。
她雙手擠壓的力道不輕,肉都挪到一團去了,望著遠處時,長睫毛還一
顫一顫。
陳豔菊剛下工回來,一眼就看到這一幕,心都要化了。
她男人說陳大福家的閨女等著人養呢,也不知道這事兒靠不靠譜。
男人乾活就是不夠利索,看來她晚上得催一催。
要是也能抱來一個像嗒嗒這麼討人喜歡的孩子就好了!
陳豔菊越看嗒嗒越喜歡,一路走進來,越過嗒嗒身邊時還生怕自己鋤頭上掉下來的泥會落到她身上。
而就在陳豔菊目光炯炯地打量著嗒嗒時,許妞妞正在竭力表現自己。
她的笑容乖巧可愛,眨著眼睛時,眼神最是懵懂天真,仿佛就差在臉上寫三個大字——我很乖。
然而,陳豔菊沒看她。
就連一個眼神都不稀得給她。
所以,不管是在付蓉眼中,還是在陳豔菊眼中,她與嗒嗒都是沒法比的嗎?
許妞妞的眼中閃過一抹嫉妒,她恨恨地看了嗒嗒一眼,直到陳豔菊進裡屋去,才開口說道:“想得這麼美,你哥哥不會回來的。”
嗒嗒的小包子臉氣得鼓成一團,憤憤然道:“我哥哥會回來的!”
“你哥哥不僅僅是現在不會回來,就算將來長大了再回家,他也討厭你和你娘!他怪你是個傻子,拖累爹娘,也怪你娘隻知道照顧你,忽略了他的感受!”
許妞妞這一連串的話,聽得嗒嗒一愣一愣。
嗒嗒眉心一擰,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懷疑地說:“真的嗎?”
“是真的!”許妞妞笑了,“你是最討人厭的小孩,就是因為你,你哥哥才不願意回家!”
說出這番話,許妞妞的心底是沒來由的痛快。
上輩子嗒嗒是個傻子,她就是想要戲弄這傻子也沒勁,畢竟對方毫無招架之力,她就算贏了也是勝之不武。
可這輩子不一樣。
這輩子嗒嗒可聰明了,什麼都懂,既然如此,她便尋到了樂趣。
看著嗒嗒這又生氣又茫然的樣子,許妞妞很是得意。
這些天遲遲無法消散的鬱結仿佛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許妞妞笑一聲,還想要多說幾句,讓嗒嗒更加難過,可沒想到,她的眼眶居然都紅了。
嗒嗒的眼圈通紅通紅的,她緊緊抿著小嘴巴,愣是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這樣使勁,便讓她的酒窩顯得愈
發深。
即便是大人,都很難在委屈時忍住淚水,更彆提小孩了。
於是很快,嗒嗒豆大的淚珠子就開始在眼眶裡打轉,最後落下臉龐。
晶瑩的淚珠順著嗒嗒白白嫩嫩的臉龐,慢悠悠落下來,等落到了嘴邊,嗒嗒還嘗到了一股鹹鹹的滋味。
太鹹了!
她惱了,將紅薯乾扔到許妞妞身上,賭氣道:“一點都不好吃,我再也不要吃你的東西了!”
許妞妞真是樂壞了,歪著腦袋,用小孩子的語氣說道:“嗒嗒,你說彆人為什麼都不喜歡你呢?大概是因為,你是個討人厭的小朋友吧。”
嗒嗒目瞪口呆,她從未想過這一層,一時之間,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一陣腳步聲傳來,她吸了吸鼻子,揉著眼睛看來人的方向。
這一看,嗒嗒打了個哭嗝,再揉了揉眼睛。
“哥哥!”嗒嗒突然叫了一聲,跑上前去。
小團子邁著她的肉腿子,跌跌撞撞地跑過去。
許廣華與付蓉見女兒哭成小花臉,正訝異,卻見嗒嗒已經走到顧子頌身邊,像做錯事一般,低下頭。
“哥哥,你討厭我嗎?”嗒嗒小小聲問。
這聲音像蚊子咬,但顧子頌聽見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喜愛與否是不是真對嗒嗒這麼重要,但還是搖搖頭,鄭重地說:“不討厭。”
嗒嗒驚訝地抬起頭,又問許廣華與付蓉:“嗒嗒是個討人厭的小朋友嗎?”
“怎麼會?”付蓉趕緊來抱嗒嗒。
許廣華的眸光則掃向許妞妞:“是你這麼對嗒嗒說的?”
許廣華這人老實,也好糊弄,從來不被許妞妞放在眼裡。
於是她連忙搖搖頭,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可解釋的話卻說不出口。
因為此時此刻,她的目光直直落在顧子頌的身上。
許妞妞的瞳孔驟然放大,她知道這就是許年。
為什麼這麼早就能找回許年?這一世究竟發生了什麼?
許妞妞的心底是恐懼的,這恐懼早就已經勝過這些日子種種變故帶給她的不適應感。
就像是不管如何處心積慮,事件的進展都會向一個相反的方向背離。
“天殺的死丫頭,你咋把紅薯乾扔地上了?”周老太走出來,乍一眼就看見許妞妞和她腳邊上的紅
薯乾。
周老太是個財迷,隻盯著自己的錢袋子,最痛恨彆人浪費。
這是全家最不講道理的人,來軟的硬的都沒用,許妞妞看見她就害怕,趕緊往後躲了躲:“是嗒嗒扔的。”
“你放屁!”周老太隨手抽了一根燒火棍,一下子就砸在許妞妞身上,“你當我是老糊塗了?”
周老太年紀大,脾氣也大,這燒火棍一砸下去,眼睛就眯起來。
她這倒不是護著嗒嗒,主要是嗒嗒平時看見吃的都饞得跟什麼似的,吃個飯連碗都能舔得乾乾淨淨,怎麼可能浪費糧食呢?
老婆子打人是不手軟的,使勁抽了一頓才解氣。
許妞妞疼得直嚷嚷,最後忍不住放聲哭起來,與平時裝模作樣的哭泣聲相比,此時她的哭聲,格外情真意切。
許妞妞疼得雙腿打哆嗦,抽泣著回屋了,周老太往地上“啐”了一口,一眼看去,掃到一抹身影。
那是個陌生的孩子,比她那三房的大孫子要大一些,但很瘦。
至於長相——
周老太對一個小孩子的長相倒是不太在意,隻上上下下盯著他的衣著打量一圈。
“這是?”周老太問。
許廣華剛要開口,忽地聽見付蓉說道:“這是我們學校的一位學生,家長有點事情,來家裡住兩天。”
顧子頌的衣服都是顧方穿剩下的,雖穿著不太合身,可到底是好麵料。
周老太眼睛毒,一下子就猜到這小孩家境好,斜睨著眼說道:“哦?那讓他父母拿點錢,咱們家可不白給人吃住。”
“不用吃家裡的飯菜,我自己給他做。”付蓉平靜道。
周老太的眉頭都要豎起來:“你自己給他做,拿啥做?”
“我爹娘上回拿了肉和雞蛋,還沒吃完。”付蓉一手牽著顧子頌,一手牽著嗒嗒,越過周老太往灶間走,還不忘丟下一句,“灶間放這些東西的鑰匙在爹那兒吧?我去拿。”
周老太被付蓉氣得直跳腳,但確信她還真乾得出上許老頭那兒告狀的事。
“瞧瞧你媳婦!”周老太轉頭瞪許廣華。
許廣華卻沒有心思理會他娘。
此時他尋思著要去井裡打一桶水,給顧子頌衝個涼。
許廣華得看看顧子頌背後是否有那樣一個疤痕,想來這是判
斷他是否為自己孩子的唯一證據。
付蓉去許老頭那裡拿了鑰匙,便帶著兩個孩子進灶間做飯。
顧子頌環顧著四周。
這裡環境很差,但與顧家相比,卻好多了,好在——付蓉竟會問他是不是要吃雞蛋。
“我?”顧子頌還不敢相信,指著自己的鼻子反問了一次,他記得董萍說雞蛋很貴,不是他這種人能吃的。
“子頌吃一個,嗒嗒也吃一個。”付蓉笑著說。
嗒嗒把兩隻小肉手合並在一起,迅速鼓掌。
顧子頌有些戰戰兢兢,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半晌之後,他輕聲說:“我不餓。”
話音剛落,顧子頌的肚子“咕嚕咕嚕”叫起來。
他呆愣地看著嗒嗒,嗒嗒也是眨巴眨巴眼睛,傻傻地看著他。
顧子頌有點懵,不好意思地摸著自己的肚子。
半晌之後,嗒嗒“噗嗤”一聲就笑起來。
付蓉也忍不住笑了,眼底滿是溫柔,細看之下,甚至還有淚光。
……
顧建新回到家,便發了很大的脾氣。
他狠狠地砸上房門,斥罵聲震耳欲聾:“你到底有沒有腦子?那是一個孩子,不是街邊撿的狗,是說扔就扔的嗎?”
董萍起初還被他嚇得不敢出聲,慢慢地,火氣也上來了:“你倒是會對我指手畫腳。家裡兩個孩子,你照顧過嗎?大的幾點放學,小的幾點放學,你知道嗎?自己手一甩,什麼都不用乾,出點小事,就直接怪在我頭上!”
“這是小事嗎?”顧建新又是怒喝一聲,氣得直直地坐在凳子上,“孩子丟了,沒人鬨倒好,要是有人鬨大,我們倆的工作都保不住!現在整個大院的人都知道這孩子不是我們親生的,這麼多雙眼睛盯著我們看,要是不把他養到大,指不定要被人怎麼戳脊梁骨!”
董萍冷笑:“說到底,你也不是真心對那孩子好。大不了就接回來,家裡多個人洗衣服,再大一點還能幫忙燒菜,也挺好。”
“那就養。”顧建新扶額,沉默片刻,嚴肅道:“我們領養孩子是走了正規手續的,那兩個鄉下人攔不住,明天就去把他接回來。”
……
許廣華燒了熱水,和井水摻在一起,給孩子洗澡。
顧子頌起初不願意,聽嗒嗒撒
著嬌說哥哥臭,才同意下來。
許廣華幫孩子脫了衣裳,看著他瘦骨嶙峋的手臂,心中一顫。
水瓢舀的水緩緩從顧子頌腦袋上流下來,他用力搓了搓自己的頭發,臉上都是水珠。
轉頭一看,許廣華整個人僵住了。
“你先彆動。”許廣華按住顧子頌的肩膀,試圖看清楚他背上的痕跡。
皎潔的月光下,那被燙傷後的疤痕隱隱約約,卻能看得真切。
沒有什麼能形容許廣華此時的心情,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許久,想要出聲,可卻感覺自己連嗓子眼都在顫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顧子頌發現他沒有動靜,才自己拿過水瓢洗澡。
顧子頌怕耽誤許廣華的時間,用極快的速度淋了全身,又迅速穿上衣裳。
而後他把水瓢放回到水桶,用手提了提,又提不動。
顧子頌一臉茫然,無措地看著他,不知自己該說什麼,更不知自己該走該留。
“要不——要不我幫您一起提?”過了許久,顧子頌不安地開口,打斷此時的沉默。
許廣華看著他,手掌在褲縫捏起又鬆開,想說的話,卻一句都說不出口。
這孩子,如此局促謹慎,他小心翼翼地照顧自己,似乎生怕給任何人添麻煩。
究竟受了多少苦,才會變成這樣?
想到孩子走丟前稚嫩可愛的笑臉,再對比他現在的神情,許廣華的心一酸。
他顫著聲,喊道:“我們年年終於回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從明天開始都是18:00更新啦,
穩定日更,每天都肥,不要養肥我!
謝謝你們的喜歡,那麼多評論,我敲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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