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瀾(1 / 2)

普濟寺佛煙嫋嫋, 禪音未散。

皇帝安坐在草編蒲團之上, 麵前一杯清茶, 清香順著熱氣騰騰升起,朦朧了他的麵容,斂去一身氣勢,儒雅沉穩之中倒真有點方外之人的閒散雅致。

在他對麵,是一襲僧袍的行真大師, 麵容慈愛祥和,在一眾歲月的紋路包圍中,一雙眼眸清淨明亮,閃爍著精湛睿智的光芒。

“以往每年的今天, 陛下的心情都稱不上好, 今年卻是個例外。”行真大師緩緩笑道。

皇帝笑著搖了搖頭:“出家人不沾紅塵事, 行真你啊, 好奇心太重。”

“非也,”行真大師雙手合十,“貧僧隻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句問候, 是陛下心自妄動, 無論貧僧說什麼,您都是靜不下來的。”

皇帝無奈地道:“行真大師耳聰目明, 朕瞞不得你啊。”

行真大師笑而不語,笑容平和,清淨淡然地坐在對麵,誦了句:“阿彌陀佛。”

皇帝見不得他這副“我雖然知道但是你不說我就當做不知道”的態度, 遲疑片刻,還是歎出一口氣:“朕最近認識了一個人。”

用這一句起了個頭,剩下的話卻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但腦海中一旦浮現出白楚在他跟前嬉笑玩鬨的模樣,亂成一團的思緒不知不覺地清明舒闊,他低聲笑道:“也不是才認識的,上回,我和你一同碰見的那個小姑娘,還記得麼?”

“哦?”行真大師頗有些好奇地回想起來,皇帝卻等不及了,又說,“就是朕說,難得不稀罕你這舉世聞名的行真大師的那人。”

行真大師有一瞬間的默然,用他這顆澄澈的佛心起誓,明明是調侃揶揄他的話,以往也不是沒有過,可這次裡頭暗藏的親近和驕傲是怎麼回事?

年過半百的大師眉眼一彎,緩緩揚起慢慢包容和藹的笑意:“原來是那位女施主。”

“陛下今日是又遇上她了,所以才這樣心懷愉悅?”

聽著這個“又”字,皇帝習慣性地皺了皺眉,他大半輩子都在皇宮裡,早就不相信所謂的巧合,哪怕行真大師並沒有這個意思,他還是多想了。

轉念又覺得好笑,如果天下真有人能將他的行蹤掌握到這種程度,也不至於等他坐穩了江山才出手。

皇帝淡淡抿了口麵前的茶:“或許朕是真的年紀大了,便是見著她,說說話都覺著有趣。”他笑了笑,輕聲道,“她是個靈慧可愛的孩子。”

行真大師溫和的眼眸中浮現出些許了然,低聲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陛下心誌堅定、深惟重慮,非常人所能及。貧僧惶恐,唯有一句話,心念妄動,是人之本心,意之源頭,既然是我佛定下的一樁緣分,您隻管順流而行,自有坦途。”

皇帝握著茶杯的手一頓,略帶狐疑地望過去:“你這是勸朕把人搶過來?”

行真大師搖了搖頭,笑道:“相反,貧僧是勸您放下,有時候駐足不前,反而容易滋生執念,陛下睿智,自是能勘破其中情理的。”

皇帝凝目看了他一會兒,半晌失笑道:“你這和尚,這麼多年了,還是這副氣人的模樣。”他將杯中的清茶飲儘,屋外有人輕輕叩響門扉,“進來。”

來人名叫衛九,是今日跟著皇帝出宮的貼身侍衛,他恭敬地進門,又小聲地將門合上,步履輕快而摩擦間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可見是有輕功底子在的。

他俯身在皇帝耳邊輕微快速地說完一句話,下一秒,皇帝麵上的笑意就逐漸由濃轉淡,疏朗的眉宇間顯出肅厲的冷意,“她怎麼樣了”

衛九低頭拱手稟道:“臣察覺到山下的異樣,擔心是埋伏要行刺您的刺客,固然不敢打草驚蛇,臣派人小心盯著,等時機一到,便一網打儘。”

“朕是問,沈家的三少夫人,可否安全?”

“這……”衛九驚訝於聖上居然會在意沈家女眷的安危,若是沈老夫人還能說得過去,畢竟是端敏長公主的婆母,他特意讓人盯了一樣,確定哪些來曆不明的匪徒沒有對老夫人的車架如何才放心回來稟報,可三少夫人?

他猶豫著回道:“臣不知。”察覺到聖上冷淡看過來的視線,他心頭一顫,把頭埋得更低了,“不過臣下令,必要保沈家女眷性命無憂,所以沈三少夫人……應當是安全的。”

短短一句話,他背上冒出來的冷汗都把他裡衣給打濕了,黏糊糊地貼在身上。

“應當?”皇帝冷哼一聲,不重的聲音驚得衛九直直跪下,他知道聖上已然生怒。

皇帝清雋溫雅的麵容中掠過一道令人望之膽寒的銳光,微笑著同行真大師告辭,掀袍起身,剛走出門口,衛九方才的話就被前來回話的人打了臉:“稟陛下,沈家同那群來路匪徒起了衝突,中間沈三少夫人的車架因馬受傷逃奔,傳入密林中找尋不見蹤影,其餘沈家女眷儘數安然無恙。”

皇帝麵上的笑意徹底淡了下來:“馬匹受驚?闖入密林?”一句比一句冷,“你們就乾看著?”

回話的侍衛莫名打了兩個寒顫,雖然感覺到聖上的怒意但完全不明白自己是疏忽了哪裡,明明是照著衛九指揮使的命令來做的呀?

衛九這會兒已經明白過來,恐怕那位剛剛和陛下偶遇,相談甚歡的女子,估計就是沈家的三少夫人了。

還沒來得及疑惑為什麼陛下會與長公主家的小輩這樣親近熟稔,就被自己的猜測嚇得心驚膽戰,急急厲聲道:“還不快派人去找!萬不能讓沈家三少夫人有任何的意外!”

那小侍衛沒明白過來,不是說保護皇上麼?怎麼又讓去找沈家的三少夫人了?

就這麼猶豫了幾息,皇帝銳利淡漠的目光就已經射過去了:“怎麼?還要朕請你?”

“不、不不不敢!”可憐的小侍衛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著急忙慌地行了禮,“臣一定會保沈三少夫人安然,請聖上放心。”

眼見著他的人影飛快地消失在視線中,皇帝掩在袖口中的手輕輕婆娑著左手拇指上的翠玉浮金龍扳指,良久,冷聲道:“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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