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沈顥的臉色不好看,王永忠這話擺明了就是給自己挖坑跳,而且還毫不顧忌掩飾。
說當今朝廷施政不當以至於將百姓逼得把自己的土地投獻他人?
不用懷疑,自己隻要敢應了這個套,明兒個自己的人頭就能出現在菜市口上。
誹謗君王是個什麼罪過,就算他王永忠不清楚,沈顥自己身為法家學子,難道還能不清楚?
自己這些人雖然說是預備役的官員,可畢竟不是正規軍,沒有資格位列朝堂,就更彆說指點當今朝廷施政之得失了。
隻是沈顥畢竟還是年輕了一些,根本就沒有耐心去跟王永忠慢慢的撕扯,反而唰的一聲將折扇收了,冷笑道:“王兄何以出此誅心之言?
百姓為何無立錐之地,你知,我知,天下皆知,與當今朝廷之施政何乾?”
崇禎皇帝看著兩個逗逼,心中也開始發笑。
要不然怎麼說讀書人就是壞呢。
王永忠那家夥上來就直接掀桌子的舉動,說白了就是因為自己在這裡,所以下個套給沈顥。
而且是堂堂正正的挖個坑讓他跳——錦衣衛的百戶在這裡,要麼你就誹謗君王,要麼你就掀了桌子得罪天下所有的士子階層。
不管沈顥怎麼回答,今天這一關都不會好過。
隻是王永忠千算萬算,就是漏算了兩件事情——法家的學子就沒有怕得罪人的。
大秦孝公時的商鞅,得罪的人多不多?最後落得個被惠公車裂的下場,也就是傳說中的五馬分屍。
大漢孝景皇帝之時的晁錯提出削藩之議,得罪的人多不多?最後被景帝連哄帶騙的弄到了法場一刀兩斷——腰斬。
商鞅和晁錯的死法,就沒有一個是不嚇人的。
但是嚇到了法家學子了沒有?
實際上並沒有。
到了漢孝武皇帝之時,桑弘羊又一次舉起了法家學說的大旗,統管大漢財政近四十年之久。
終武帝一代,桑弘羊忠心耿耿,聚斂資財以增強國力,為武帝屢敗匈奴,多次出巡耀武揚威,打通西域,開發西南等奠立了雄厚的物質基礎。
其理財之功連對之十分不滿的司馬遷也不得不擊節讚揚,稱弘羊時代“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
其後哪怕是披了一身的儒皮,法家學術仍然活躍在中原王朝。
唯有到了宋時,儒家才全麵上位。
但是到了大明之時,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和成祖永樂皇帝朱棣又是偏好於法家治國。
而且大臣裡麵還出了張居正這家夥。
隆慶六年,萬曆皇帝登基後,因為李太後與司禮監太監馮保的支持,張居正代高拱為首輔。
當時明神宗朱翊鈞年幼,一切軍政大事均由張居正主持裁決。張居正在任內閣首輔十年中,開始了披著儒皮乾法家事兒的施政措施。
財政上清仗田地,推行“一條鞭法”,總括賦、役,皆以銀繳,“太倉粟可支十年,周寺積金,至四百餘萬“。
軍事上任用戚繼光、李成梁等名將鎮北邊,用淩雲翼、殷正茂等平定西南叛亂。
吏治上實行綜核名實,采取“考成法”考核各級官吏,“雖萬裡外,朝下而夕奉行”,政體為之肅然。
說白了,從這三方麵來看,張居正就是跟這沈顥是一模一樣的套路——先披著儒家的皮混上位,然後再反過頭來搞自己法家的那一套。
隻是張居正是成功了,但是眼前的沈顥卻是直接被王永忠給針對了,而且還有崇禎皇帝的暗中打壓,能不能成功還真不好說。
想到這裡,崇禎皇帝又暗自搖了搖頭。
沈顥還是太年輕了些,直接這麼衝動的就直接把蓋子給掀開了。
掀蓋子這種事兒,溫體仁能乾,施鳳來也能乾,甚至於郭允厚也能乾。
但是他沈顥就不能乾。
溫體仁和施鳳來,還有郭允厚,那是什麼人?要麼是內閣首輔,要麼是首任的九州島總督,要麼就是戶部尚書。
沈顥呢?
彆說是個正經的官身了,現在還隻是個預備役的官員。
溫體仁他們提出來,這就叫政治,沈顥提出來,就叫搞事情。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崇禎皇帝有意拉偏向沈顥,也隻略微顧忌一下,不能乾的太過。
這事兒跟殺幾個大臣,哪怕是殺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都不一樣。
把大臣宰上幾個,空出來的位置就多了幾個,依著讀書人的尿性,隻怕是多殺幾個才好——要不然自己怎麼上位?
但是,像沈顥這麼乾,就是觸犯了所有人的利益——從秀才到進士,無一遺漏。
當然,崇禎皇帝不在乎這個,大不了就自己拉偏架而已,現在還是看熱鬨要緊。
此時王永忠正搖頭道:“恕愚兄魯鈍,不解沈兄弟之意。”
沈顥乾脆冷笑道:“不解就不解罷,正所謂道不同不相與謀,王兄心中有家有國,隻是家在前而已。”
見沈顥直接就把所有的蓋子都給掀了,王永忠心中暗笑,隻是又回敬了一句:“沈兄弟這話就不對了,王某若是心中不以國事為重,又如何會在這醉仙樓與沈兄弟辯論?”
沈顥嘿了一聲道:“王兄既然這般說法,那沈某請問,王兄家中有田幾畝?有佃農幾戶?又有多少土地是王兄家中一代代傳下來的?又有多少是王兄中了秀才之才有人投獻的?”
見王永忠啞然,沈顥乾脆又接著道:“王兄之辯才,沈某深感佩服,隻是下次大義凜然的指責彆人之前,先看看自己到底如何再說可好?”
王永忠臉色鐵青,冷聲道:“那沈兄弟家中又有田幾何?又有多少是投獻之田?”
沈顥卻是不假思索的道:“沈某家中有田三百畝,其中一百畝乃是小弟未中秀才之前家中祖輩代代積累所得,餘者皆為投獻。”
見王永忠想要開口說話,沈顥直接打斷道:“沈某已經去了書信給家父,將這些投獻之地儘數清還給當初投獻之人,自此後與我沈家再無乾連,如何?”
王永忠頭一次感覺到這沈顥不像是個十六歲的狀元,反而更像是個積年老吏愣頭青。
說他是積年老吏,是因為這家夥這事兒辦的滴水不漏,基本上堵死了自己向他發難的窟窿,而且占據了響應朝廷的大義。
說這家夥是愣頭青,則是因為這家夥既然這麼難搞,卻還是選擇了直接掀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