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過龍骨森林。
這是龍巢前的最後一道防線, 死去的族人們以自身震懾每一個意圖不軌的入侵者。
在最後的生死之戰中,龍族儘力藏起僅剩的後裔, 相信終有一天將延續榮光。
所以她回來了。
伊莉雅不是最強大的那個,卻因為先天目盲成為最幸運的那個。
仇敵因她的弱小而選擇優先屠殺其他幼龍的時候,恐怕沒有想到會有今天。
他們走到巨型天坑的邊緣。
倒塌的龍巢中滾落著燈塔與碎石, 當年斷裂的水潭已經形成新的溪流。被龍炎灼燒開裂的岩石中,苔蘚寂寞生長了上千年。
不知名的植物從巢穴中蜿蜒生長, 攀爬在岩壁上形成一蓬蓬細碎的花叢——或許是什麼特殊香料, 龍族總是喜歡收藏稀奇古怪的東西。
伊莉雅幾步攀上供龍崽學飛的石台, 對著空曠的龍巢振臂高呼。
她的嗓音清越, 龍語發音卻有種說不出的奶聲奶氣, 大約幾息的寂靜後, 整個深穀開始歌唱。
打頭的是一聲長號般的低鳴, 緊接著更多的鳴叫響起。
幼龍尖銳如鳥啼的高鳴,成年巨龍低沉如提琴的低音。即使是人類無法聽懂的龍語, 布魯斯也能分辨出其中混著不下百種嗓音。
偶爾有幾個五音不全的——巨龍當然也會五音不全,像是袋子裡的小老鼠, 總要忽高忽低地竄出來彰顯存在感。
熱熱鬨鬨,彙合成澎湃的海洋。
在龍族的傳統中,每當有龍崽離開巢穴開始冒險, 或是離家多年, 終於結束曆練回到故裡時,族人們總會為登上石台的孩子們歌唱稱頌。
為了確保遠行者不遺漏下任何一份祝福,不在巢穴的族人會用魔法陣留下他們的歌聲。他們甚至專門研究出能留存聲音上千年的陣法, 用華麗花哨的光效裝飾。
整個深穀都閃爍著法陣的華光,它們是歌聲的河流,映照天空的燈海。
龍女在歌聲中張開雙翼。
“來吧,”她說,對著家人們露出微笑,“來我的家看看。”
伊莉雅沒碰其他族人的巢穴。
雖然理論上整個族群的財富如今都歸她所有,但想要繼承巢穴中的寶藏,必然要在門口的法陣確認巢穴的所有者死亡。
伊莉雅並不想這麼做。
“反正我也不缺錢,”她笑嘻嘻地解釋,“就不動他們的小秘密了。”
龍族覆滅得太過倉促,以至於她的父母根本沒來得及給自己的小女兒製造一個巢穴。
伊莉雅對此早有預料,索性領著他們繞著一個個的巢穴瞎逛。
半開玩笑地教他們龍語發音,嘲笑巢穴主人的殺馬特審美。有時故意觸發幾個陷阱,聽法陣裡傳出惡聲惡氣的咆哮,笑得前仰後合。
“瞧這個!”傑森喊,“這有一個沒鎖門的巢穴。”
“唔?”伊莉雅興致勃勃地湊過來,她伸手拂開洞口的灰塵,眯著眼識彆上頭的刻字,“讓我看看是哪個迷糊沒鎖門......”
她很少有機會龍的文字,因此念得磕磕絆絆。
“這個洞穴由安吉麗娜·戴安娜·瓦倫轉贈給她的孩子——伊莉雅·西弗勒斯。”
“咦?和我同名,”她咬著拇指有些吃驚,“布魯斯你瞧,這個巢穴的主人名字和我一樣呢。”
伊莉雅在養父的臉上看到一種混雜著悲憫與安撫的奇異神情。
“不,莉亞,”他的聲音很輕,“你還記不記得自己的姓氏?”
龍女的臉上寫著迷茫:“我有...我有挺多姓氏的還?你指的是吉賽爾還是……”
“不,不是騎士團那個,”布魯斯打斷她,“也不是韋恩,你還記不記得最開始的姓氏?”
她的表情隨著這個問句落下變成空白。
“這是我的?”伊莉雅不敢置信地倒吸口氣,“這是我的巢穴?我也有一個巢穴?!”
龍女快速回過頭去,動作快得令人不免擔心她會扭傷頸椎。
“這是我的?!”她小小尖叫了一聲。
伊莉雅仰頭打量那行字,將它讀了一遍又一遍。
“我總得保險起見...”她喃喃著,“我得保險起見...安吉麗娜·戴安娜...這是戴安娜留給我的?!”
她的心臟因為這可能狂跳起來。
龍女自記事以來就在流亡,一路漂泊中見過許多人,聽過許多名字,但獨獨不知道自己的姓氏。
這會不會是她的?
她不敢相信。
伊莉雅·西弗勒斯,龍族最後的族裔,曾經的第一代騎士長,威名震懾整片大陸。
此時躊躇地站在一個破敗千年的巢穴洞口,仿佛裡麵有比惡魔領主更可怕的敵人。
布魯斯在她身後輕輕推了一把。
“去看看,莉亞。”
她踉蹌著往裡跌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