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有請(1 / 2)

民國小掌櫃 折吱 14666 字 6個月前

“嘩啦——”

茶杯被大力地擲在地上。

四分五裂。

摔了杯子猶不解氣,方慶遙又隨手抽過店裡賬房桌上的一本書,朝兒子扔了過去。

“少東家,阿笙少爺。街坊們抬舉咱們家,喊你一聲少東家,尊稱你一聲少爺。你就真當自己是什麼皇親國戚,在這挑揀起來了是吧?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皮,什麼餡兒了?”

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那日阿笙同鄭家食鋪孫掌櫃的對話,到底是傳到了爹爹方慶遙的耳朵裡。

倘若阿笙是個正常人,不是個啞巴,憑著方家如今的家底,未必真夠不著一個失了權勢的,家道中落的一個前朝都督府家的千金。

可阿笙是正常人麼?

阿笙是個啞巴!

便是個啞巴貝勒爺,人前督府的千金也不可能嫁,何況是個開酒樓的啞巴少東家。

風言風語一下就在這長寧街上傳開了。

方慶遙麵子掛不住,加上近年托媒人給阿笙說親,阿笙都隻是搖頭,就沒一個看上眼的,讓他沒少著急上火。

這一回,當爹的真動了氣,口不擇言:“就憑你?你還想娶都督府的千金?!我看你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癩痢光棍還妄想娶美嬌娘,淨做白日夢!”

外頭夥計聽見了掌櫃的在罵少東家,一個個麵麵相覷,沒敢進去勸。

掌櫃的因為少東家的親事上火,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會兒要是誰進去勸了,無疑等於火上澆油,真會被掌櫃的一個掃帚轟出來。

反正掌櫃的就是這性子。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夥計們都知道掌櫃的脾氣,阿笙這個當兒子的,哪能不知道?

聽爹爹罵他是癩痢,阿笙一臉無辜,笑著摸了摸自己白淨圓呼的臉蛋,也不爭辯。

雖說他的長相,比不上二爺那般風光霽月的人物,可總歸是比癩痢強上一些嘛。

便是光棍,他也是個好看的光棍。

至於癩蛤蟆,阿爹倒是沒罵錯他。

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呐,他能有什麼法子?

還有,阿爹跟孫叔、孫嬸嬸都錯啦。

他喜歡的人,不是都督府的那位嬌小姐,他喜歡的是都督府邊上那座古拙園子裡頭的那位二爺。

隻是這事,斷然不能被爹爹還有其他人知道。

癩蛤蟆就癩蛤蟆。

阿爹誤以為他喜歡的是都督府那位千金,最多就是生氣,要是知道他喜歡的是謝二爺,那才是真的會出大事。

方慶遙罵累了,罵不動了,坐在椅子上直喘著氣。

阿笙便去平拿了擺在角落的簸箕跟掃帚,把爹爹摔在地上的碎杯子掃進去。

方慶遙一看他這模樣,更加來了氣,手指頭顫抖地指著他,“我看,我看你是存心想要氣死我!”

阿笙忙放下手中的簸箕、掃帚,抱著爹爹的手臂,打著手勢,希望爹爹彆氣了。

方慶遙就這麼一根獨苗,罵歸罵,到底是心疼他,苦口婆心地勸:“阿笙,咱們跟人家……不一樣。”

阿笙垂下眉眼,道理他都懂。

所以他沒想過要娶妻。

他喜歡二爺,不喜歡姑娘,也不想害了人家姑娘。

至於二爺……

那他是做夢也不敢癡想的。

隻要能夠每日遙遙看上一眼,偶爾送餐的時候,近距離地同二爺說說話,他便心滿意足了。

阿笙打著手勢,“阿笙想一輩子陪著爹爹。”

當爹的,哪有不喜歡兒子一輩子侍奉在自己身邊的。

方慶遙被他孝心感動,緩和了語氣,“那爹爹要是老了呢?”

阿笙一時放鬆了警惕,把自己心底的打算“說”了出來,“等爹爹老了,我就出家去當和尚。”

方慶遙那一盞茶到底是扔早了!

當和尚?!

他方慶遙的獨苗,去當和尚?!

這是讓他這一脈絕後呐?!

方慶遙當下就炸了,他把兒子的手給甩開,粗著嗓子:“出去,出去,你給我出去!”

阿笙眼神一陣懊惱。

大意了!

他沒想氣爹爹來著。

“還不給老子滾?!”

臟話都蹦出來了,可見是真氣狠了。

阿笙怕自己繼續留下,爹爹會被他給氣出個好歹。

遲疑地看了爹爹一眼,到底還是出去了。

臨關門,打手勢,讓爹爹彆氣了,好好休息。

方慶遙無力地擺擺手。

阿笙輕聲地把房門給關上。

沒走遠,就在外頭守著,耳朵貼著房門。

怕爹爹萬一有個什麼閃失。

賬房的房門的窗格是紙糊的,人在裡頭,能瞧得見外頭的人影。

方慶遙紅了眼眶。

他何嘗不知道阿笙是個好孩子。

阿笙倘使是個不成器的二混子也便罷了,這年紀,他也不是不能再娶。

可阿笙這般好,又這般伶俐。

他若是再娶,阿笙多個弟弟、妹妹,弟弟妹妹倘若對阿笙好也便罷了,若是也嫌棄哥哥是個啞巴,欺負哥哥怎麼辦?繼室待阿笙若是不好,到時候反而苦了阿笙。

方慶遙抬手,拭去眼角的濕潤。

待他老了,阿笙可……怎麼辦?

春行館,院子裡的紫薇花開得熱鬨。

連廊屋簷下,掛著一溜空了的鳥籠。

唯有一隻金絲雀,抖落著一身杏色的翅膀,扯著歌喉,歌唱著春儘夏初時節。

院子裡,兩名小廝打掃著廊下的薔薇花,時不時地抬眼,看一眼簷下空了的那一排鳥籠,小聲地議論著。

“二爺也太奇怪了。之前視那些個八哥、百靈、柳鶯……護得跟命根子似的,便是前段時間病中,那般虛弱也不忘問我們,可有記著給那些鳥兒喂食。這幾日竟是說送人就送人了。隻留了這一隻叫聲實在算不得出彩的金絲雀。”

“是有點奇怪。爺向來很喜歡那些個鳥啊雀兒的,平日裡便是連照顧也都是親力親為。”

“是吧?你也覺得奇怪是不?還有,還有,爺不是一貫不喜吃甜食麼?怎的今日忽然點了長慶樓的桂花杏仁桃酪、荔枝腰子、甘棠燉百合?”

一水兒全是甜的。

聽著都要犯牙病。

那瞧著麵嫩,年紀稍小一些的小廝歪著腦袋,“許是生病的這段時間,嘴太淡了,想換個口味?”

年紀大一點的搖搖頭,手裡頭握著掃把,湊近弟弟福旺,“不好說。哎,弟,你有沒有覺著,爺最近像是像變了個人似的?”

福旺一張小圓臉上儘是茫然的神色, “啊?有嗎?”

爺不還是那個樣子嗎?

長得跟天上謫仙似的,待他們下人也還是和和氣氣。

“有!你沒發覺麼?爺以前見了人總是笑吟吟的,現在雖說也是笑著吧,可總覺得那笑……怎麼說呢,透著一點冷……”

“可是活太少,太閒了?”

一道不怒而威的聲音,冷不防自兩人身後響起,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都被嚇一跳。

春行館的管事身穿一身黑水色長衫,從天井那頭穿過來,肅著一張臉,“要是嫌活太少,太閒,等打掃完庭院,就去把大廳、走廊、亭子裡的垂簾都給換上竹簾,椅子上的墊子鋪上竹墊,二爺的書房、茶室也都給置換上夏天的消暑的物件。”

“是,是,小的打掃完就去。”

大的低著腦袋,連連稱是,小的那個則是嚇得壓根沒敢出聲。

陶管事可比二爺嚇人多了!

二爺鮮少會板著臉訓人,更從不對下人發火!

“咳咳……”

婉轉的鳥鳴聲中,響起一陣咳嗽聲。

管事聽見咳嗽聲,微變了臉色,疾步過了天井,往東廂房方向去。

陶管事上了樓。

房門沒關,管事的進了門,轉過房間的花廳,沒在榻上見著人,眼神稍微一轉,便瞧見了那抹立在窗戶的修長身影。

隨手拿了床上的一件薄衫走過去,“少爺,您風寒才剛見好,不宜見風。我還是替您把窗戶給關上吧……”

輕輕地將薄衫披在主子謝放削薄的肩上,伸長了手臂打算關窗。

這天氣雖說是漸漸地熱了,可穿堂風還是挺厲害,吹身上怪涼的。

尋常人吃得消,可少爺不同。

少爺前陣子病了大半個月,便是下床的力氣都沒有。近日才稍微見好,能下穿稍微走個幾步,也能漸漸吃得進去東西,可得仔細些身子。

“陶叔,彆關。”

一直站在窗邊,望著籠子裡活潑蹦跳,卻怎麼也跳不出那一方小小籠子的金絲雀的謝二,收回了視線,他轉過臉來,對管家溫和地笑道:“隻是忽然咳了一下,不關風的事。陶叔你也未免太過緊張。”

這是一張極為俊逸的臉,俊眉朗目,鼻梁挺括。

說話的聲音清清朗朗,如風吹過林梢,真叫一個清風霽月,出塵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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