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瞧出了阿笙的傾慕,隻當他是少年心性,做不得數。以為隻要他離開符城,時日一長,阿笙便會將他忘記,尊照方掌櫃的意思,娶妻生子……
阿笙仰著腦袋,小臉儘是疑惑。
奇怪二爺怎的……叫了他之後,又沒出聲。
阿笙心裡頭不由地忐忑了起來。
可是他哪裡做得不夠好?
金絲雀鳥的聲音太過清亮,否則以阿笙耳朵的靈敏度,定然聽出謝放聲音裡的輕顫。
不過,即便是阿笙聽出來了,怕也隻會以為二爺是因為這段時間大病過一場,身體還比較虛弱,才會導致氣息不穩。絕不會想到會是因為他的緣故。
阿笙隻好偷瞄站在一旁的福旺。
阿笙以往來謝府,倘使替他通報的人是福旺,他經常會塞一、兩包他從醉香居買的吃食給福旺。
福旺同他一樣,喜歡吃,要好說話。
一來二去,關係也就親近了不少。
福旺陪著二爺站在簷下,腦袋一點一點的,他打著嗬欠。
不期然收到阿笙的眼神,他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臉上神情比阿笙還要茫然。
阿笙在心底歎了口氣。
福旺什麼都好,不會瞧不起他,脾氣也好,同他也投緣,就是……有時候不大靠譜來著。
…
阿笙正忐忑呢,忽然瞧見二爺在同他招了招手:“阿笙,你過來。”
阿笙心裡頭直打鼓。
可是他真的辦壞了什麼事?
阿笙忐忑地走上前,打了個手勢,詢問二爺喚他何事。
意識到二爺不大看得懂他的手勢,阿笙登時漲紅了臉。
以往是爺要是跟他說話,都會喚人去備上紙跟筆。
阿笙不敢主動提這件事,怕二爺嫌這個啞巴麻煩,隻能心裡頭乾著急,期盼著二爺瞧懂了他的手勢。
謝放前世同阿笙一同住了好些時日,兩人之間便是連這世間最親密的事情都做過,哪裡會不懂阿笙的手勢。
他瞧出阿笙的窘迫,心裡頭責怪自己的不夠上心。
是他疏忽了。
病中的這段時日,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阿笙。
今日更是一整天無時無刻不在盼著。
見了人,不但沒法張口說話,整個人更像是僵死了過去,四肢都是硬邦邦的,到這會兒才總算慢慢緩過神來。
卻還是把頂重要的事都給忘了。
不該!
謝放讓福貴去取筆墨紙硯過來。
果然,阿笙著急的神色放鬆了下來。
謝放在邊上石凳上拍了拍,溫和地出聲,“陪我坐坐可好?”
聲音低啞。
另一隻手攏在袖中的握拳的手,指尖深深地扣進肉裡。
疼。
他當真不是在做夢!
…
離得近了。
阿笙聽出謝放聲音裡的沙啞。
他遲疑地在石凳上坐下,拿眼覷著二爺,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頭盛著滿滿的擔心。
爺可是病尚未好全?
倘使病尚未好全,是不宜吃太甜的食物的,容易喉嚨疼。
如若不是怕把人給嚇著,也容易惹他人猜疑,謝放恨不能將人緊緊摟進懷裡。
謝放的目光落在阿笙沁著汗珠的鼻尖上,語氣裡有著心疼,“外麵的日頭可是有點曬?”
聽出二爺對自己的關心,阿笙很是高興。他笑著搖搖頭,又指了指日頭,意思是,“不曬的”。
他這兩個手勢都比較簡單,是以不擔心二爺會瞧不懂。
謝放:“撒謊。”
謝放的語氣稱不上嚴厲,隻是阿笙自小在酒樓長大,加上口不能言,察言觀色的本事便略勝常人一籌。
聽出二爺語氣略帶責備,阿笙心裡頭一緊,神情略帶驚惶,不明白自己何處說錯了。
意識到自己把人給“嚇著”了,謝放緩和了臉色,“鼻尖都出汗了,還說不曬?”
原來二爺是這個意思啊。
笑容重新回到阿笙的臉上。
他比了個手勢,表示真的不曬。
打完手勢,便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現出頰邊一對深深的酒窩。
笑容傻氣。
今日天氣是真的還好,算不得熱。
是他路上……走得太急。
福貴取來了紙筆,仔細著避開了桌上的碗碟,將筆墨紙硯攤好。
阿笙上過學堂,他人聰明,功課亦是極好。
打了個手勢,向富貴道過謝,阿笙用筆沾了墨,忙在紙上寫字。
寫完,雙手遞給二爺。
阿笙的字寫得雖稱不上多好,勝在規規矩矩,好辨認。
謝放接過去,念出聲:“爺的病可有好一些了?”
阿笙眼睛瞪圓,臉頰漸生紅暈。
以,以往爺是不會念出聲的。
爺隻會將他寫好的字拿過去,瞧個一眼,直接回他的話。
怎,怎的這次……
不知道為何,明明每一個字都是他寫的,可,可被爺這麼念出來,很是有些難為情。
謝放將阿笙的字逐一念出,抬頭,朝人點點頭,眼生笑意,“嗯,見了阿笙,二爺的病自是全好了。”
阿笙雙頰頓時通紅,通紅,還要紅。
二爺又在逗他。
以往二爺偶爾也會同他開玩笑,不過,那是在爺心情極好,極好的時候。
想來是大病初愈,心情不錯的緣故?
還有,二爺笑起來,可,可真好看呐。
…
知曉一個勁地盯著人瞧是一件極為無禮的事情,何況是二爺這般身份矜貴之人。
阿笙沒敢盯著二爺瞧。
他一隻手緊捏著筆端,手心微微出汗,低垂著腦袋,耳尖彤紅,全然不知道該怎麼回。
謝放瞥見阿笙通紅的耳尖,心仿佛被一根長長細細的絲線刮了一下。
他那時喜歡阿笙,總是喜歡出言逗弄他。
隻是他對阿笙的喜歡,未涉情愛。
察覺到阿笙對他的傾慕後,他便漸漸減少了長慶樓點餐的次數。
沒有一次性斷了,就是不想阿笙太難受。
推算時間,他開始有意疏遠阿笙,便是他這次病中前後之事。
哪裡想到,即便如此……阿笙最後竟還是因為他吃足了苦頭。
他雙手殘廢,躺在床上的那段時間曾想過,倘若能重來,當日在符城,他定然不會再去招惹阿笙。
不仰慕上他,阿笙便能同尋常男性那樣,娶妻生子。
許是上天為了罰他,就在他戒了酒,也能幫著阿笙乾一些輕活,一切都將好起來時,他卻再沒等到他的阿笙……
攥著紙張的手在發顫。
在被察覺出異樣之前,謝放將手中的紙張放到一旁,端起桌上的桂花杏仁奶酪,“不逗你了。我嘗嘗這碗杏仁奶酪。”
阿笙抬起頭,臉頰還是紅紅的。
一雙眼睜得大大的,飽含著滿滿的期待,望著眼前的二爺。
謝放用湯勺,舀了一口桂花杏仁奶酪,微蹙了蹙眉心。
不知是不是病了太久,他的胃已習慣清淡的食物,這一口桂花杏仁奶酪吃進去,他的胃竟一陣翻湧,生起惡心、起膩之感。
阿笙一眼便察覺了謝放微變的臉色,他著急地在紙上寫字。
顧不得冒不冒犯,將字遞到二爺麵前,小臉煞白,“爺?可是不合胃口?”
莫不是他的手藝還不過關,同喬伯伯差得太多?
可……可先前也有客人嘗過的,都沒嘗出他同喬伯伯的差異,甚至還有的客人更喜歡他做的……
謝放看過字,他將紙張拿開,便瞧見阿笙滿目的著急之色。
驚詫於阿笙觀色的本能,謝放恐他擔心,鬆開了眉頭。
將喉裡起膩的奶酪咽下,勉強壓下喉間的嘔吐之感,謝放淺笑著搖了搖頭,遮掩了過去,“不是。是我病了太久,這一口又吃得太急,方才有些噎著了。”
聞言,阿笙鬆出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不是他失了水準便好。
阿笙再次拿過紙筆,在紙上寫,“那您吃慢一些。”
寫得很急,“些”字那一橫,都沒好好收尾。
可見有多擔心。
謝放手裡頭端著奶酪,低頭看了一眼阿笙寫的字,朝他點點頭,“嗯。”
手裡拿著湯匙,一口一口,隻是吃得極慢。
漸漸地,那碗杏花酪見了底。
阿笙眼睛晶亮。
二爺的胃口變好了!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