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動亂的年歲,即便像是符城像這樣相對穩定富庶的地方,也有人因為饑荒暈倒的,尤其是在碼頭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一兩月內,也難免會發生幾起餓暈過去的事情。
要想救人,免不了得給人一些吃的……
這年頭,大家的口糧都還很吃緊,也沒那個餘力,去救濟一個餓暈的老頭。
阿笙撐傘跑上前。
他蹲下身,將傘撐住老伯,自己大半個身體淋在外頭。
阿笙剛要輕拍老伯的肩膀,看能不能把人給喚醒,沒等他的手臂碰著老伯,便被隨後趕來的方慶遙給一把拉開了。
方慶遙壓低了嗓音,“你不要命了!”
方慶遙倒是不缺老人幾口吃的,可他也擔心……老人身上會有什麼傳染病。
阿笙是鮮少對爹爹動氣的,這回難免有些生了氣。
開春以後,傳染病就止住了,再一個,他同醫館的馬伯伯交好,去年末,馬伯伯教過他一些如何防止轉染的法子,比如跟病人接觸過之後,要勤洗手什麼的。現在醫館也都有了藥,鮮少再出過人命。
這些爹爹也都是知道的。
阿笙抿起唇,給爹爹打手勢,小臉嚴肅:“爹爹,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爹爹!”
阿笙加重了手勢的力道。
方慶遙也知道,自己方才“小器”了,可他就阿笙一個獨苗……難免會不放心。
他想起自己曾經也因為逃荒餓暈過去過,也是被人恩人給救了,方才有的今日。
方慶遙像是下了決心,他握住阿笙的手,“爹,爹陪你一起去!”
反正要是阿笙出了什麼事,他也不用活了!
阿笙愣了楞,眼露猶豫,不太想爹爹也隨自己一起冒險。
阿笙剛要打手勢,表示他自己去就好,就見大伯把爹爹給拉去了一邊,“不是,慶遙,你要上哪兒去?你不要告訴我,你要去扶那個老頭啊!
你沒看見他瘦得就隻剩一副骨架了啊?他要是能醒來自己走也就算了,萬一……萬一人醒來了,可走不了,怎麼整?你再給人送回家去?還是送醫館裡頭去?不管是送回家還是送去醫館,都少不了使錢吧?
你嫌錢多沒處花?”
方慶柱不知道去年歲末符城鬨瘟疫的事,可他也知道這年歲,救一個人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麻煩!意味著自找苦吃!
勸了大的,又轉過頭對小的道,“阿笙,你也聽大伯的……”
雨又漸漸地下大了。
阿笙沒功夫聽他大伯把話給說完,他朝爹爹打手勢,讓爹爹帶大伯還有兩個堂哥先回去。
他一個人蹲下身,把老人給攙扶起來,放他背上。
方慶遙欲要上前,被阿笙給搖頭製止了。
酒樓離了爹爹不行,爹爹不能隨他一起冒這個險。
方慶遙看懂了兒子的眼神,眼眶都是紅的。
他能說什麼呢?
他把兒子教得這般善良,又這般孝順,方慶遙粗著嗓子,“那爹爹去給你叫輛車,總行了吧?”
阿笙這才咧開嘴,笑了。
方慶遙鼻尖一酸。
他們這會兒臨街不遠,方慶遙讓大哥還有兩個侄兒稍微等一下自己,去馬路上給兒子叫了輛車,吩咐阿笙把人送去醫館,回頭要是突發個什麼事,再讓醫館的人給他傳口信。
阿笙扶著老人家靠他自己肩上,朝爹爹點點頭。
方慶遙見阿笙坐車走了,這才急急忙忙往回去跟大哥以及兩個侄兒彙合。
方慶柱可是什麼都瞧見了,“慶遙,你這心可真大。你真不擔心,回頭那那老伯醒了,賴上你們?”
那麼點錢財對方慶遙來說還真算不得什麼,他現在最擔心還是阿笙的安全,心裡頭直祈禱那老伯千萬不要得病才好,隻是這話對大哥是萬萬說不得的,避重就輕地道:“阿笙說得對,人命關天,我們不能不救。大哥,我先帶你們回去吧。”
…
阿笙帶著老伯去了醫館。
醫館就開在長寧街,無論是大夫還是夥計都熟悉阿笙,也都能看得懂他的手勢。
阿笙付過車資,背著老伯走進醫館,就有夥計跑上前,幫著一起扶到問診室裡頭的榻上,另外有夥計去喊來馬大夫。
大夫給看過,檢查了下身體,跟人們猜測得差不離,老伯沒什麼病,就是長時間沒什麼食物進食,餓的,體力支撐不住,才會暈死過去,沒傳染病。
大夫給喂了一點糖水,讓夥計替老人身上的濕衣服給脫了,以免風寒入體,又另外讓夥計去煎了藥。
方慶遙每逢陰天下雨,手臂疼,便是阿笙去醫館找馬大夫開的藥,阿笙同馬大夫也熟。馬大夫免不了問這老伯阿笙的誰,阿笙就照實“說”了。
馬大夫聽了之後,感慨了一句:“你倒是好心……這老伯就是餓的,估計等會兒就能醒。你把人放我這就行,回頭等老伯醒了,我雇個人,送他回去。也算是你我一起做件好事。”
馬大夫讓阿笙把人放他這,也是為了阿笙著想。
這老伯年紀這麼大,誰也不知道醒了以後會是個什麼光景。
人不可能賴在醫館不走,但有可能會賴上阿笙。
阿笙到底還年輕,馬大夫想到的那一層,他自是還沒想到過。聽說老伯沒什麼事,又聽說馬大夫會雇人送老伯回去,阿笙大大鬆了口氣,他給馬大夫比謝謝。
馬大夫哭笑不得:“謝什麼?你同這老伯也是非親非故的。你也趕緊回去吧,你看你,身上都濕了……趕緊回去泡個澡,不要感染上風寒了。”
阿笙點了點腦袋,高興地謝過馬大夫的關心。
…
阿笙從醫館出來,沒立即回家,而是回了趟店裡。
想知道二爺今天有沒有點過外送。
雖說,這天底下未必有這麼巧的事。
心裡頭到底是記掛著二爺。
這天底下就有這麼巧的事。
阿笙剛踏進店裡,後頭大力就追了上來,在他後頭喊,“少東家——”
阿笙聽見有人喊他,轉過頭,見是大力,彎著眉眼,同他打招呼。
大力剛從春行館那邊回來,手裡頭拎著食盒。
他收攏了春行館那邊給他的傘,抬起頭,見阿笙身上都是濕的,吃了一驚,“少東家,您不是隨東家去碼頭接大爺去了嗎?怎的……全濕了,你們沒帶傘?”
阿笙沒說自己在碼頭救了個老伯的事,這事兒說來都長,何況他還沒法說,比劃起來就更費勁了,索性順著大力的話,點了點腦袋。
他見大力從外頭回來,手裡頭又拎著食盒,笑著問“問”,大力打哪兒回來。
“我剛從春行館回來呢……”
阿笙呼吸一促。
二,二爺今日當真點過外送?
大力低頭從衣衫裡頭掏出一封信,遞給阿笙,“對了,少東家,給,這是二爺托我轉交給您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