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野想說什麼,可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口。
天文愛好者,聽上去很高端,但實際上隻是非常非常小眾的一群人。
在他爺爺的那個年代,通訊和電子設備沒有如今這樣發達,常年四處跑、觀星拍攝的最後下場,就是家庭生活不成樣子,最後夫妻關係破裂,各自生活。
他沒能說出口的是,那句“我們都一樣”,隻是想告訴徐晚星,他和她一樣,在追逐星星這條路上,都是孤家寡人。
八歲那年,他破例獲準去爺爺家過暑假,初識天文。爺爺是個老單身漢了,家裡逼仄擁擠,卻對喬野有著謎一樣的吸引力。隻因他在那個“破爛堆”裡——反正奶奶是這麼稱呼的——總能發掘出各式各樣新奇又有趣的玩意兒。
他找到了一隻老式望遠鏡,爺爺說那是好多年前用的,後來都淘汰掉了。可他跑到窗台上往天上看,能從望遠鏡裡看見一隻與眾不同的月亮,原來平日裡明亮澄澈的月亮上也有陰影和紋路。
他還找到了一張世界地圖。那時候他還很小一隻,鋪在地上,需要拿著放大鏡跪趴著,仔仔細細一點點挪動,才能看見比螞蟻還小的一個小黑點,旁邊寫著他的故鄉:北京。
爺爺去過很多地方,地圖上都用紅筆圈了起來。
他說人一輩子會聽見很多種語言、見到很多的麵孔。歸根結底,人心都一樣,好的壞的,複雜的本能的,最終都千篇一律得以分門彆類。可風光是不可重複的,每一顆星星都有獨特的軌道,永恒或毀滅,都有它不可複刻的一生。
那時候的喬野並不明白爺爺口中的話,但他也對這樣的群星著了迷。
隻可惜,那年暑假尚未結束時,奶奶就得知爺爺教他天文知識,盛怒之下,直接把他從那“破爛堆”裡拎回了家。
“你不顧家到處野,還想把小野也拉上你的老路嗎?”
後來,喬野也成了星空下的孤家寡人。
他在夜色裡沉默地騎著車,聽徐晚星碎碎念:“你這個人,最要命的就是講話刻薄。果然上天給人開了一扇窗,就得給你關一扇門。好皮囊就是你的窗,講話招人厭就是你的門!”
喬野:“……”
徐晚星還在繼續:“當然了,說你好皮囊也隻是跟你客氣一下,你不要以為我覺得你長得有多帥!我這是欲揚先抑——等等,好像是欲抑先揚?”
她開始一個人嘀嘀咕咕,費力地琢磨這個詞的意思。
“……”
喬野原本有那麼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被徐晚星這一打岔,直接給衝散。他輕哂一聲,不緊不慢地說:“這種超綱的成語不適合你,少說少錯。”
果不其然,前座的人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中。徐晚星怒不可遏地回過頭來,麵上的神情生動得像一隻舉起利爪的豹子:“你說什麼?有種再說一次?!”
那樣粗糙而蠻不講理的少女,鮮活得像是剛從人間煙火裡走出來,又粗魯得半點沒有斯文禮節。
喬野看著她,車把一轉,停在了宅巷一側的口子上。
“到了。”
徐晚星一愣,抬頭一看,那巷口斑駁的路標上果不其然寫著“清花巷”三個大字。他們到家了。
嗬,終於不用再受這窩囊氣了!
徐晚星像吃了□□,噌的一下跳下車,恨不能離他十萬八千裡遠。
臨走前,她還警告他:“不許把今天的事說出去!”
喬野單腳支地,似笑非笑看著她:“多慮。”
扔下言簡意賅的兩個字,他頭也不回地往寬巷騎去,直到抵達那棟種滿花的小院門口。他下了車,卻沒急著進去,反而回頭看了一眼。
宅巷那邊,徐晚星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巷子裡。但他幾乎能夠設想到她那邊的場景,大概是貓著腰、拎著鞋子,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往屋裡走,生怕被徐義生發現。
若是發現了,大概在他家這邊也能聽見那位抄手大叔的咆哮吧。
喬野笑了笑,把車停好,越過小院打開自己的窗戶,身手矯捷地跳進了臥室。回身關窗前,他沒有忍住,又一次望向來時的路。
像這樣的夜色,他踏過無數次。從遙遠的星空下歸來,這是破天荒第一次有人同行。
他鬆開手,窗簾合攏,遮住了外間的溫柔夜色。
隻是沒想到,多少年來好不容易遇見一個擁有共同愛好的同齡人,居然是那個徐晚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