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1 / 2)

少女星 容光 17026 字 6個月前

第六十章

睡得迷迷糊糊時, 椅子忽然被人踹了一腳,徐晚星一驚,“嗯”了一聲, 從睡夢中驚醒。

講台上,高三才走馬上任的英語老師正看書講題, 聞聲抬頭, 朝她看過來, “怎麼了, 徐晚星?”

“沒事沒事。”她趕緊正襟危坐, 拿出一副認真聽課的樣子。

課堂秩序恢複後, 她偷偷回頭,看見喬野麵無表情地盯著她。

下課後, 他果不其然拎住了假意要去廁所、實則是想尿遁的她。

“怎麼又睡著了?”

“昨晚刷題刷太晚了。”

“你自己數數, 這是一星期來第幾次了?”

“嗨呀, 下次不會了。”她豎起四根手指,認真臉,“我發誓——”

“去洗把臉。”喬野把她的手摘下來,打斷了她的話,在她去廁所的途中, 泡好了速溶咖啡,放在她桌上。

徐晚星回來後,看著桌上那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失神片刻, 鼻尖發酸。

那天夜裡, 父母都睡下了,喬野輕手輕腳出了門,大步往窄巷走。

他拎了盒咖啡,爬上木梯,原本想當麵提醒徐晚星勞逸結合,不要太晚睡,卻看見書房一片漆黑,不見人影。

已經睡下了?

他一頓,遲疑片刻,還是發信息問徐晚星:“在乾什麼?”

好幾分鐘時間過去了,沒有得到回複,他把手機放回兜裡,重新爬下木梯,回到了家裡。直到睡前,才收到她的信息——

“剛才在刷題,沒看到信息。”

黑暗裡,喬野定定地看著發光的屏幕,目光微動。

桌上,那盒嶄新未拆封的咖啡還立在遠處,孤零零的影子被月光拉長。

隔日,他在教室裡又一次把徐晚星從睡夢裡喚醒。

“昨晚到底乾什麼去了?”語氣不善,麵色不虞。

“不是說了在刷題嗎?”徐晚星揉揉眼睛,打了個嗬欠。

“徐晚星。”

“啊?”

“看著我的眼睛,考慮清楚再作答。”

她放下揉眼睛的手,抬頭對上喬野嚴厲的視線,笑了,“乾嘛啊你,突然擺出這種表情,你以為你是師爺啊?”

“回答問題。”

“回答過了啊,在看書,在刷題。”

“書房一片漆黑,你打手電刷題?”

徐晚星微微停頓片刻,大大咧咧笑了,“書房的燈泡壞了,家裡沒有備用的,我在臥室看的書。”

稍許的沉默後,喬野審視著她,“真的?”

“騙你乾什麼?”她笑得沒心沒肺,拍拍他的肩,“安心複習你的,少胡思亂想。”

*

徐晚星故態複萌,又開始頻繁出入茶館。

第三次把她從茶館裡拎出來時,徐義生貨真價實地惱怒了。

“跪著,不叫你起來,不準起!”

他拿著雞毛撣子,麵色鐵青,指著徐晚星。

“你都高三了,還有三個月不到就要高考了,這時候跑去打麻將?”

徐晚星一言不發,和之前兩次一樣,隨他罵,她無話可說,隻低著頭跪在那裡。看她這油鹽不進的樣子,徐義生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從前隻有罰跪,他幾乎從不對女兒動手,雞毛撣子起到的恐嚇作用大於實際效果。可今日他實在無法縱容,咬牙朝她手臂上重重地給了一下。

“說,知道錯了沒?”

徐晚星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認錯!”徐義生又給了她一下。

他看見她渾身都繃緊了,牙關咬得更緊,依舊不做聲。

雞毛撣子高高舉起,卻久久落不到她身上,先前的兩下已經耗儘了他的怒氣。舍不得打,又罵不出名堂來,徐義生氣的渾身發抖,指著她的鼻子,“徐晚星,你是不是要氣死我?”

一直不吭聲的人終於鬆了口,“我不要你死。”

“那你這是在乾什麼?我看你就是想氣死你爹!”

她的視線一直凝固在地板上,卻還是那一句:“我不要你死。”

這樣的態度令徐義生一愣,片刻後,他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放緩了語氣,“你聽爸爸的話,好不好?好好高考,彆想那些有的沒的,去年不是表現得挺好?怎麼忽然又故態複萌了?”

徐晚星不說話。

他試探著開口:“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悶在心裡沒有用,要不你告訴我,咱們父女倆一塊兒解決。”

屋內有片刻的沉默,他看見徐晚星緩緩抬頭,與他四目相對。

她輕聲問:“那你呢,你就沒有什麼想告訴我的?”

紙終究包不住火,徐義生沒想到,瞞了大半年,還是叫徐晚星知道了他的病。這一夜,父女倆爆發了前所未有的爭執。

“我有病沒病都不要緊,現在最要緊的是什麼?是你的前途!”

徐晚星還跪在那裡,背挺得筆直,倔強地說:“你是你,我是我,我們心目中的頭等大事各有不同。”

“少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徐義生把手一揮,“徐晚星,你給我安安分分參加高考去。我告訴你,你要是自毀前程,你爹就是死了也不會瞑目的!”

“我不要你死。”

跪在地上的小姑娘似乎變成了複讀機,隻剩下這一句。她抬頭看著徐義生,眼圈都紅了,嘴上卻無比強硬,“我不管你瞑不瞑目,總之我不許你死。”

這些年裡,徐晚星一直是個堅強的姑娘——

在攤子上幫忙時燙傷了手,她不哭;幼年時被欺負了,未學跆拳道的她毫無還手之力,她不哭;在學校挺身而出闖了禍,回家被罰跪,也不哭。

可是今日,她直挺挺跪在搓衣板上,抬眼看著父親,無數次重複那句不要他死,眼裡是滾燙熱淚,收不回,卻又強忍著不肯掉下來。她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可內心隻有一個念頭,這一次她要比他挺得久。

這一次,誰都彆想動搖她。

徐義生的聲音也沙啞了,“起來,彆跪了。”

她還是不動。

“徐晚星,你就聽爸爸的話吧,成嗎?我是粗人,沒文化,這輩子唯一的成就就是把你養大了。”他抬高頭,兀自忍住眼中的酸楚,“大家都說我成就了你,把你從一個孤零零的小姑娘養到這麼大,健健康康、活蹦亂跳,但其實他們都不知道,是你成就了我。”

“如果沒有你,我就是個一無所長的窮攤販,家不成家,人不人、鬼不鬼。”

“可是因為你,我這輩子除了窮和殘疾,除了壞脾氣和沒文化,好像也有了一點什麼值得稱道的東西。有了希望,有了信心,有了動力,也有了驕傲。”

他抬手捂住眼睛。

“我從來都不愛誇你,隻會批評你。可是晚星啊,你是爸爸的驕傲。一直都是。”

眼淚止不住地從指縫裡淌下。中年男人兩鬢斑白、手掌粗糙,唯一明亮的是那雙眼,一直熱情如火,一直充滿鮮活的愛與怒,然而此刻也被淚水模糊,不複往日的神采。

“你不能放棄前途,你還有大好的未來。我養你一輩子,從來不期望你大富大貴,將來回報我什麼養育之恩。唯一的心願就是不管我還能活多久,有生之年,絕不拖累你,能看著你好好的。”

“好好讀書,好好參加高考,將來念一所好大學,彆學你爹這樣,吃了沒文化的虧,活該窮一輩子,好不好?”

徐義生說了好多的話,仿佛這輩子的說教加起來,也不及今日這樣深刻。

未嘗沒有懷疑過老天不公,它示他以殘疾,贈他與貧窮。富貴健康,平安喜樂,闔家團圓,到頭來一件都沒有。

得知病情的頭一個月,他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倒不是害怕死亡,也不是無法承受病痛,哪怕在手術台上因麻醉而漸漸昏迷,又因藥效褪去、被疼痛喚醒,他也不曾害怕。唯一害怕的是,如果他就這麼走了,徐晚星該怎麼辦。

他的小姑娘還沒有來得及冉冉升起,還沒有大放光芒,若他離去,這世上還有誰來愛她?

黑暗裡,他在病床上哭得像個孩子。

他不怕沒人愛他,不怕剩下的路滿是艱難險阻,隻怕未來更長的日子裡,他無法再陪她走下去。

不管是誰生下了晚星,丟掉她是個天大的錯誤。她那樣可愛,那樣懂事,值得全世界最好的一切。奈何他徐義生沒本事,隻能這樣粗糙地將女兒養大。可他知道,若是晚星的親生父母知道她是這樣好的孩子,一定會後悔。

術後的一周,他告訴徐晚星他去了山裡看大棚蔬菜,與蔬菜商談今後的食材供應。可在醫院煎熬的時候,深夜躺在病床上,他死死咬牙,淚水濕透了枕頭一角。

徐義生,大男人哭什麼哭?他這樣問自己。

可是一想起徐晚星,他就不甘。他怨天尤人,恨命運無常,怕未來不能再當她的依靠,更怕自己看不見她變成一顆真正的明星。

他一輩子沒有家與親人,是徐晚星給了他這個機會。

他窮,殘疾,像是躺在路邊都無人搭理的臭石頭。偏偏老天爺送他一顆明珠,將黯淡無光的生活變成了彩色,添以歡聲笑語,裝滿愛與希冀。

傷口在深夜傳來撕心裂肺的痛,他蜷縮在病床上,鼻端是消毒水的氣味,眼前是女兒的麵容。

如果老天爺能聽見——他喃喃地說,緊閉上濕漉漉的眼——我徐義生這輩子都不是善男信女,但我求你,用我全部的誠意求求你,再給我多一點的時間。求你讓我看著她長大,看到她嫁人,擁有一個新的家。

到那個時候。

到那個時候,即便離開得痛苦又狼狽,我也毫無怨言。

*

可老天爺有沒有聽見他的話,徐義生不得而知。

逼仄的家中,徐晚星還跪在搓衣板上,哭成淚人一般,伸手抱住了他。

她說:“書什麼時候都能念,在哪裡念都可以。可是爸爸隻有一個。”

她像十歲那年,在巷口被大孩子欺負了一樣,看爸爸彎下腰來,便緊緊摟住爸爸的脖子,無論如何不肯鬆開手。

“我不準你死。我不準你死……”

她嚎啕大哭,淚水燙傷了徐義生的脖子,也燙傷了他的心。

老天爺真狠心。她哭到天昏地暗,哭到上氣不接下氣,腦子裡隻有這一個念頭。

求求你,彆帶走我爸爸。

其他的,她都可以不要。大學,前程,喬野,朋友。她甚至願意用自己的健康去換爸爸再多陪她一些時日。一輩子清貧也不要緊。

隻要他們爺倆守著抄手攤子,好好過日子。

求求你了,老天爺。

*

那一夜,哭成淚人的還有彆人。

張靜萍拎著一堆東西,站在尚未合攏的卷簾門外,手裡的東西咚的一聲落地,捂住嘴哭的不像樣子。

一直到屋內的對話停了下來。

一直到徐義生哭著答應女兒:“好,不哭了,不哭了。咱爺倆好好過,爸爸不逼你。”

她才終於擦乾眼淚,重新收拾起地上的東西,走進屋去。

“爺倆這是在乾嘛呢,演電視劇?”她強顏歡笑,把東西往桌上一擱,“瞧瞧你們家這桌子,本來就小,還堆得滿滿當當,東西都沒處放。”

父女倆擦乾眼淚,徐晚星起身叫了句:“張姨。”

“欸。”她笑著應聲,指指桌上的東西,“我老顧客,你見過的那個,顧總顧先生,出了趟差,帶了不少東西回來,也給我勻了點。”

“這是鹿茸,這一袋是牛肝菌,這箱是牛奶,還有一籃子土雞蛋,說是山裡的農民自個兒養的,沒吃過一丁點飼料,可健康了。”

她絮絮叨叨把東西放下,又問候了一番徐義生,最後才起身要走。

徐義生說:“晚星,送送你張姨。”

張靜萍也沒推拒,與徐晚星並肩朝外走。

遠離卷簾門十來米時,她才側頭,“你爸怎麼說?”

徐晚星的眼圈還紅著,深呼吸,“我說了,我不念大學了,先休學,換我來賺錢養家。如果他的病情穩定,明年我再把學業撿起來。”

“他能同意?”

“他不同意,但我也不會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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