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怎麼又是宋辭?
徐晚星翻了個白眼, “麻煩你轉告宋辭, 反派死於話多。”
喬野:“當初你話也挺多, 不也好端端活到現在了?”
“我這叫禍害遺千年, 一時半會兒是死不了的。”
喬野輕哂,低頭輕飄飄看她一眼,“歪道理還是一樣多。”
他們之間從重逢後就鮮有這樣的時刻, 仿佛和七年前一樣, 隻有輕鬆的插科打諢,不再有劍拔弩張的對峙。
徐晚星移開視線,問他:“你還不回去睡覺, 明天不是要早起嗎?”
“睡不著。”他徑直走進她的房間, “聊聊。”
喂, 這是你的房間嗎?怎麼進來得這麼理直氣壯呢!
徐晚星遲疑片刻, 闔上門,跟了上來, “聊什麼?我和萬小福?剛才不都跟你講明白了?”
“為什麼沒答應?”喬野拉開窗簾,在陽台上坐下來,下巴一抬,“櫃台上有礦泉水, 給我一瓶。”
把誰當丫頭使喚來著?
徐晚星不字都到嘴邊了,對上他的視線, 又莫名其妙把話咽了回去,扭頭拿了瓶水,朝陽台上一扔。
男人穩穩接住。
狗東西, 多年不見,身手都矯健了。想當年他還是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雞學霸,揍個人都能骨折。
徐晚星坐在床沿,死魚眼瞪著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求你把話說了趕緊回去睡覺”的氣息。
喬野選擇無視。
“為什麼沒答應他?”他又重複了一遍,“我看你在電影院的時候,不是隻差沒求婚了?”
“……”
徐晚星:“我隻是想稍微考慮一下!”
“你喜歡他?”他單刀直入,問得簡單粗暴。
徐晚星麵上一紅,“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那就是不喜歡。”他又簡單直接地下了結論。
“你知道個屁。”
“我當然知道。”陽台上的人擰開瓶蓋,慢條斯理喝了一口,“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膽大包天,沒什麼好認慫的。現在扭扭捏捏,顧左右而言他,顯然是不喜歡。”
“……”
所以說大家知根知底,就是不好。隨便說個什麼,也能被對方捉住把柄,予以反駁。
徐晚星沉默片刻,低頭盯著陳舊的地毯,“這麼多年了,人都會變。”
“是嗎。”喬野看著她,淡淡地問,“那你覺得,你是變好了,還是變差勁了?”
“都淪落到為您開車的地步了,能是變好嗎?大家心知肚明,冷言冷語你就少說兩句。”她也很直接。
喬野定定地看著她,有片刻的沉默。
他坐在風裡,從山間而來的夜風凜冽又粗獷,吹起他的發,吹起他的外套。他坐在沉默的夜色裡,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漂亮而清冷。
“徐晚星。”他的聲音很低,也像是來自遠方,“你後悔過嗎?”
徐晚星沒說話。
“知道自己過得不好,當初明明有另一種選擇,這麼多年你後悔過嗎?”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問出這一句,可這些年的不解與難以釋懷,仿佛都藏在了這句話裡。他希望她後悔,希望她承認錯誤,希望她說當年不應該拋下他。
明明約定好了遠方,最後卻隻剩下他背上行囊。
可床邊的人卻抬起頭來看著他,笑了,“不後悔。”
那一瞬間,他的心沉了下去。
“選擇都是自己做的,不管怎麼樣,也沒有後悔的必要。”她望著他,目光明亮,也很平靜,“我是過得挺辛苦的,但心裡是也快活的。”
她沒有說假話。
前途是可貴的。年少的感情是真摯的。可這些年來她也依然如初,知道老徐是獨一無二的。
醫生明明說了隻有五年,那還是樂觀的情況下,可如今老徐已經走過了第七個年頭。
她沒有什麼可後悔的。哪怕在外風雨兼程、一身疲憊,走進那間病房時,能看見老徐衝她笑,叫一聲晚星,她始終覺得值。
喬野與她對視了很久,才說:“年輕時心高氣盛,知道你做出選擇,挽回過,也被你拒絕了,所以覺得老死不相往來也好。”
“……”
“可我確實沒想到你能那麼狠,隻言片語都沒有再給過我。”他低笑兩聲,“我以為照你的性子,哪怕一時不歡而散,總會在事後多解釋一句。”
徐晚星沉默了再沉默,開口也還是一句:“對不起。”
喬野看她很久,卻終究沒能等來一句解釋。七年都過去了,她也依然沒有後悔過,更沒有什麼要說給他聽的話。
他起身,都走到門邊了,忽然聽見她叫了聲:“喬野。”
他在刹那間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她。
她似乎有些遲疑,明明有話要說,最後開口卻是一句:“早點睡,祝你明天一切順利,發射成功。”
她能看出他那亮起又沉下的眼神,腦子裡亂糟糟一片,在關門聲後選擇一言不發倒在床上,怔怔地看著天花板。
要怎麼說?
從哪裡說起?
難道開口就是一句:你的後媽不是你媽,她是我的親生母親?
七年前,老徐被診斷出腸癌後,孫映嵐曾經來找過徐晚星。
那時候的徐晚星窮途末路,一心賺錢,旁的什麼也顧不了。可她年紀輕輕,能去哪裡賺錢?
張姨提出把她介紹給顧先生時,在等待的那段時間裡,她曾經做過不少嘗試。
她找過報社,想把老徐的情況告訴記者,如果可以,她希望有好心人士能幫幫他們。即便這是下下策,她和老徐也都是自尊心很強的那一類人,可迫在眉睫的救命錢令她孤注一擲,臉麵沒有老徐的命要緊。
記者帶著錄音筆和筆記本去了醫院,攝影師在旁邊拍照,不住地提醒她:“哭出來,要動情一點,眼睛裡要表現出絕望的情緒。”
幾張照片後,攝影師搖頭,小聲對記者說:“許姐,他衣服沒穿對。”
姓許的記者多看了兩眼,也點頭,把徐晚星拉到一旁說:“家裡有沒有舊一點的衣服?讓你爸爸換一下,這件不行。”
徐晚星回頭,看著老徐身上雖然陳舊但整潔又得體的襯衫,沒有作聲。
記者把相機調到之前的照片,遞給她看,“像這樣的才行。”
照片裡的人都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像街頭乞討的人,眼裡都是麻木。
因為貧窮,所以要凸顯給觀眾的就隻能是貧窮,不可以精神,不可以窮而有尊嚴。
忽略衣服這一點,記者打開錄音筆開始提問,問題是按照筆記本上一早擬好的來問的,她問得異常公式化,連表情都是職業的微笑。
“你是多大的時候被你父親撿回家的?”
“小時候父親對你好嗎?”
“有沒有打過你?”
徐晚星照實回答,說自己調皮搗蛋時,偶爾會被罰跪搓衣板。
記者的表情從這時候開始有所變化,目光有些微妙,“跪搓衣板?這是體罰啊!”
起初的問題還很正常,問著問著就變了味。
“我想了解一下,因為你和你父親之間並無血緣關係,你認為是什麼原因讓他選擇帶你回家並撫養你成人呢?因為據我了解,他隻是個擺攤的手藝人,生活條件比較拮據,自己一個人過日子都已經很難了,再加一個你,日子恐怕捉襟見肘。”
再後來,她語氣裡濃濃的暗示已經不言而喻。
她委婉詢問徐晚星,與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陌生男子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生活上是否有不便。
那一刻,徐晚星勃然大怒。她把記者轟了出去,一把關上了門。
再後來,孫映嵐與報社的朋友小聚時,聽說了這麼一件事。朋友是做記者的,曾經做過一篇人物訪談,專訪從北京回到蓉城的地質專家喬慕成,也在那時候她們才成為朋友。
咖啡館裡,記者朋友用尖酸刻薄的語氣說了這件事,末了還問:“哎,那父女倆也住清花巷呢。”
久久沒看見孫映嵐有反應,她揮揮手,“怎麼了,映嵐?”
孫映嵐笑笑,說沒事。當晚就在巷子口等到了徐晚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