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氣(1 / 2)

對很多人來說, 這個夜晚都注定不會平靜。

二皇子回去以後,遭到了自家使臣和鴻臚寺何大人的雙重警告,他們都想讓他收斂點, 彆張口就來,在人家的地盤上大放厥詞,然而二皇子對這些話不置可否, 他沒答應、也沒拒絕,隻目光幽幽的看著窗外,一副賊心不死的模樣。

何雲州被他氣了個半死, 卻還拿他沒辦法,不論公事還是私事,他都對他有事相求,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跟二皇子撕破臉皮。

何雲州不是個大度的人, 如今卻要被迫忍氣吞聲,可想而知他的心情有多糟糕。為了陪二皇子,何雲州如今住在與皇宮一牆之隔的皇城中,皇帝派了不少太監宮女來伺候宿日的使臣隊伍, 連何雲州的房間都有兩個宮女專門侍奉。

原本兩個宮女對能夠貼身伺候風流倜儻的何大人十分激動, 可現在, 這倆宮女待在氣壓極低的房間中, 一聲不敢吭,生怕人前人後兩張麵孔的何大人突然注意到她們,將她們當成撒氣筒。

而另一邊,長公主府的情況比何雲州的房間還要糟糕幾百倍。

釀善在夜宴中途逃跑,亂闖皇宮,所有人都以為她今晚要倒大黴了, 長公主肯定要狠狠的懲罰她,而實際上,自從回到府裡,長公主就沒和釀善說過一句話。

釀善呆呆的站在地上,模樣十分無措。

母親罰她,她不會害怕,母親不罰她,她心裡反而七上八下的。

況且,她從沒見過母親現在的這副模樣,仿佛徹底變了一個人,她越過釀善,趕走所有的仆人,隻身一人來到後麵的佛堂。

佛堂裡除了佛像,還有兩座牌位,一個由金絲楠木製成,描著金邊,上麵刻著長公主親自寫下的字,正是她第一任丈夫,也就是東流前任皇帝的名號。

另一個相對簡單很多,沒有華麗的裝飾,連字都不是刻上去的,但上麵的字跡又深又厚,仿佛被人重新上色過許多遍。

來到佛堂,長公主盯著佛堂前麵安靜跳動的燭火,她胸口不斷起伏著,突然,她關上背後的門,猛地衝到那個更為華麗的牌位麵前,整個身子俯下去,兩隻手掃過供桌,把所有東西都摔到了地上,香爐碎裂、蠟燭碰到石板製成的地麵,掙紮了兩下,最終卻隻能不甘的熄滅。

瓜果骨碌碌的滾到各處,眨眼之間,整個佛堂就變成了一片狼藉。

而長公主猶不覺得解氣,她狠狠的踩在那塊牌位上麵,一下一下又一下,牌位很快就斷了,然而上麵的字跡還是清晰可見,如今這幾個普通的字在長公主眼裡,是如此的麵目可憎,她發了瘋一樣,像是想把這塊牌位碾成泥、化成灰。

她的頭發亂了、衣服皺了,袖子上還有大片剛才沾染到的蠟油和香灰,但她根本沒意識到,就算意識到了,此時此刻,她也不會在乎,發泄了好一陣,長公主突然直起腰,跑到佛堂的正中央,把上麵供奉的那座貼金白瓷佛像端了起來。

高高的舉過頭頂,仇恨的望著地上已經斷成幾節的牌位,她喉嚨裡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同時,她用力的把佛像砸向牌位,一聲巨響之後,佛像四分五裂,獨屬於夜間的靜謐似乎又回來了,長公主雕塑一般站在地上,望著混亂不堪的地麵,她突然脫了力。

踉蹌著後退兩步,後腰撞到供桌的桌角,她卻顧不上腰部傳來的劇痛,隻用力抓著供桌,一步一步向另一邊挪動。

她的動作十分緩慢,因為經過發泄以後,她的腿已經使不上力了,好不容易來到佛堂的另一側,長公主幾乎是摔跪在另一個牌位的下麵,纖細的手指仍舊死死的抓著供桌,她仰起頭,望著牌位上的名字,終於痛哭出聲。

過了很久,她才艱難的抑製住心中不斷湧出的悲傷和恐懼,她的身子一顫一顫,像是在發抖,她抬起眼睛,遠遠的望向那些已經和黑暗融為一體的牌位碎片們,她的指甲幾乎要嵌進供桌的木頭裡,而她發出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一般,裝載著痛恨和怒火,每一個字,都顫抖到幾近破碎。

“我恨……我恨皇帝……”

長公主有令,任何人都不能私自接近佛堂,然而她的女兒,釀善,不在任何人的行列內。

躲在門外,聽著母親用儘了力氣才終於說出的那句大逆不道的話,釀善發了好長時間的呆。

*

彆人睡不著,江遂更加睡不著,熄了燭火,他躺在床上,腦子裡翻來覆去就是四個字——命犯桃花。

就像有兩個小人在拉鋸一般,左邊的小人認為,這不過是巧合,釀善突然向他表白、宿日二皇子在夜宴上對他態度曖昧,這確實可以說是桃花,但,怎麼看也說不上是桃花災啊。前者已經被他自己解決了,後者衛峋會幫他解決,根本談不上寒蘆說的越來越嚴重、越來越難纏這種問題。

左邊的小人可以說出無數條理由,而右邊的小人,隻說了三個字。

——萬一呢。

就這三個字,把江遂嚇得一身冷汗,他坐起來,靠在床頭,手抓著錦被的邊緣,思緒相當混亂。

若是單純的命犯桃花,江遂還真不怎麼擔心,問題是第二回寒蘆過來的時候,還給他補充了新的信息。

三重桃花災,一重更比一重難纏,而第三重,會有性命之憂……

寒蘆自己可能也沒想到,他的這句話,恰好說中了江遂心中第二害怕的事情,第一害怕是書中結局成真,第二害怕則是,他千躲萬躲沒躲過,終於還是應了老皇帝的陰謀,一生慘淡收場。

而江遂做夢是幾個月前的事,在沒做夢之前,這件第二害怕的事,其實就是他第一害怕的事。

江遂快要崩潰了,人在害怕的時候很難存有理智,江遂現在就是一個不理智的狀態,他甚至都開始算,自己今年二十三歲,明年二十四,本命年多災多難,難道寒蘆說的第三重就在明年。

越算越緊張,越想越害怕,再配合幽暗的環境,江遂好像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膽子正在逐漸縮小,目前已經到了和針眼差不多大的地步。

恰在此時,外麵的紗簾動了一下,江遂下意識的看過去,竟然在紗簾上看到了一個人形的影子!

江遂頓時倒抽一口冷氣,眼睛瞪的如同貓眼,又圓又亮,似乎還會發光。

衛峋撩開紗簾的動作一頓,看清對麵的情形以後,他才鬆了口氣,“阿遂,你嚇死朕了。”

江遂:“……”

彼此彼此。

沒說他把衛峋當成某種存在的事情,江遂緩了緩心神,伸出胳膊拿過外衣,披上走下床,他問道:“這麼晚,陛下怎麼來了?”

衛峋:“朕睡不著。”

江遂默默看著他。

衛峋繼續理直氣壯道:“所以,朕來找阿遂下棋了。”

江遂委婉的提醒他,“陛下,這個時間,一般人都睡了。”

衛峋點頭,“朕知道,可你不是還沒睡嗎?眼睛瞪得那麼大,比朕還精神。”

江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