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造孽(1 / 2)

聽到衛謙的奚落, 江遂慢慢垂下眼睛。

他平淡的說道:“這些年,你似乎過得不太好。”

衛謙古怪的笑了一聲,分明是仇人相見, 然而燭火搖曳之下,竟然生出了幾分詭異的溫情。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衛謙坐了下來, 而且順著江遂的話說了下去, “落水狗的下場,自然是好不起來。也是我輕敵,本以為你隻是個文弱書生, 卻忘了書生狠起來,旁人也無法匹敵。”

江遂的語調沒什麼起伏, “我是不得已。”

如果不是衛謙對他們展現出敵意, 如果不是衛謙不給人活路, 他也不會將自己卷進奪嫡的漩渦中, 更不會即使贏了, 也要將敵人趕儘殺絕。

說到底,都是為了活下去。

衛謙也知道這個道理, 所以,他其實不怎麼恨江遂, 他甚至有些後悔, 後悔當初沒有看到江遂的能力, 而是任由他沉寂在後宮中, 最後和衛峋綁在了一起。

比起憑著本事把他逼到如今地步的江遂, 衛謙更恨衛峋。

一個下賤女人生的孩子,一個靠跟太監搶食長大的野種,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無知小孩, 竟然陰差陽錯,奪走了他的東西,將原本屬於他的未來據為己有,而且活的光鮮又明亮。

哪怕衛謙當上了皇帝,恐怕都不會有衛峋現在做的那麼好。

如果他是真的有本事,那便罷了,輸贏而已。可衛峋是走了狗屎運,結識了江遂,千百年恐怕才會出江遂這樣一個可以治國又不醉心權力的幫手,得江遂者得天下,在衛謙看來,衛峋如今的成就,全部都來源於江遂。

這讓他怎麼能不恨,他窮儘一生想要努力得到的東西,衛峋連想都沒想過,就有人替他爭取到了,然後送到了他眼前。

“若真是不得已,當初為何不投誠於我,想活下去的辦法有很多,江大人當時處境艱難,找靠山是最便捷的方式,可江大人偏偏選了最麻煩的方法。”

理由有很多,比如衛謙太暴虐,衛謙喜怒無常,以及靠彆人不如靠自己等等,然而這些,都是不重要的理由,真正的理由其實隻有一個——

回憶起自己當時的心境,江遂淡淡的回答:“可是,我不止想讓我自己一個人活下去。”

他還想讓衛峋活下去。

太子在,衛峋這個眼中釘就必然會有被鏟除的那一天,他不想讓這一幕發生,於是,他先下手為強,鏟除了太子。

對這個充滿了未儘之語的答案,衛謙一點都不意外,他隻是涼涼的笑了一聲,“所以江大人汙蔑我謀害父皇,所以江大人處死了我的一眾下屬,所以江大人在父皇駕崩當日,一把火燒儘東宮,絲毫不管其他人的死活。江遂,你說我十惡不赦,可你跟我,又有什麼是不一樣的?”

最後那把火,隔了幾天之後,被江遂安到了衛謙頭上,說他是得知先帝駕崩、理智儘失,想要借亂逃跑,才放了火,結果把自己燒死了。群臣是什麼想法,江遂不清楚,那時候他剛當上攝政王,小皇帝對他言聽計從、依賴無比,就算江遂說月亮是方的,那群臣也會一臉認同的點頭,表示自古以來,月亮一直都是方的。

江遂抬起眼,“我和你的區彆隻在於,我不殺無辜的人,你的宮人和你一丘之貉,你的下屬和你一樣惡貫滿盈,哪怕他們沒有沾染過人命,他們也是無動於衷的旁觀者,處死他們,我不認為是錯。”

“至於汙蔑你,這不是跟你學的嗎?你是不是忘了,當年的葉貴妃一家?”

葉貴妃,這可真是個老熟人了。

葉家當年在衛朝風頭無兩,先出了一個丞相,後來又出了一位寵冠後宮的貴妃,進宮沒兩年,貴妃就懷孕了,先皇高興的不得了,還沒顯懷,便非常重視這個未出生的孩子。

可他高興了沒幾天,就出了一件大事,馬上就要出宮建府的二皇子死了,還是死在禦花園裡,老皇帝總共就三個兒子,第三個還不聞不問,他震怒無比,下令徹查,結果查來查去,查到了葉貴妃頭上,原來,葉貴妃和二皇子有染,她腹中的孩子是二皇子的,二皇子知道以後,和她大吵一架,她怕二皇子把事情說出去,於是失手殺了二皇子。

事情剛調查到這,收到消息的葉貴妃立刻自裁,老皇帝更加憤怒,然而人死了,這麼大的醜聞,他也不能廣而告之,於是,他揪了一個錯處,把葉丞相就地處死,其他人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葉家就這麼倒了。

葉家倒台,朝臣勢力重新洗牌,大家覺得這件事最大的受益人是如今的左相,因為葉丞相死了以後,左相之位就空出來了,可實際上,最大的受益人是太子。

死了一個成年皇子,又死了一個不知是男是女的威脅,連和他不對付的葉丞相也死了,一石三鳥,多劃算的買賣。

至於憑空被潑上汙水的葉貴妃和葉家,衛謙自然是不會在乎他們的。

葉貴妃死後,老皇帝對貴妃這個稱呼有陰影,一直沒再立新的,直到四年以後,江迢進宮,宮裡才又多了一位江貴妃。

而江貴妃的弟弟,也跟著一起進宮,就住在皇子住的地方,他從不亂跑,也不愛說話,隻是偶爾聽一聽太監們的聊天,由此,他知道了葉貴妃的故事,也知道了,衛謙這人有多狠毒。

衛峋小的時候,他不在乎這個沒有感情的弟弟,可衛峋要是長大了,他就再也容不下他了。

江遂還在繼續說著,“連憑空捏造的事情你都做得,那借題發揮的事情,我為何做不得?”

大概因為自己的姐姐也是貴妃,所以江遂對葉貴妃的遭遇十分在意,後來他查過,葉貴妃和二皇子根本沒有關係,衛謙隨意造了幾個證據,然後膽大妄為的殺了這兩人,死人不會說話,沒法辯解,那麼這口黑鍋,他們想不想背都要背上了。

隨後,江遂仰起頭,對衛謙淡淡的笑了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衛謙陰晴不定的盯著他,江遂本以為他要發火了,可是,他還是那麼平靜,江遂被他看得渾身都不舒服,蹙了蹙眉頭,江遂看到衛謙開口:“說的不錯。成王敗寇,那麼想來,江大人這些年應該過得很好才是。”

說到這,他玩味的打量了一遍江遂,“怎麼倒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副樣子,孤身一人離開京城,一路都在躲避追兵,比我這個逃犯,還更像逃犯。”

江遂冷冷的望著他,“與你無關。”

衛謙大笑一聲,“對,與我無關。說來,離京這些年,我可是一直關注著你這個老朋友,七年過去了,江大人還是獨身,不僅沒有婚約,還不近女色,惹得多少春閨少女期盼又垂淚,不止江大人,連衛峋也是如此,這可真是奇了怪,難不成除了為人處世,江大人連自己對房中事的態度,也教給衛峋了?”

衛謙陰陽怪氣,江遂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隱隱有個猜測,江遂心中震動。

他……他不會是知道吧?

江遂自己都是才知道沒幾天的,可衛謙是怎麼知道的?!

江遂神情僵硬,心中也好不到哪去。

原本他就奇怪,為什麼衛謙這麼篤定抓了他就能把衛峋引過來,萬一人沒過來,隻過來一群將士,那他死都沒法如願。可要是他知道衛峋對自己的心思,那就能解釋他的行為了。

總算看到江遂變臉,衛謙心情大好,他突然湊上前,掐住江遂的下巴。

“我知道的可不止這些,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見識到了很多以前不曾見識過的東西,這世上有一種毒,名叫思美人,你可聽過?”

江遂被迫和他對視,聽到思美人三個字,他的瞳孔猛地縮緊,臉色也煞白下來,衛謙欣賞著他此刻的神情,總算感到了幾分報複的快意。

他笑的惡劣又醜陋,臉上的疤痕像蟲子一樣,他一笑,就跟著一起顫動,看上去可怕的很。

但江遂已經注意不到這些了,他的心神全被另一件事奪走了,他瞪大雙眼,連音調都變了,“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知道?哈哈哈哈……當然是因為我見過啊!父皇得到這毒時,我就在場,我本以為,父皇會把這毒用在後妃身上,沒想到啊沒想到,薑還是老的辣,一味本來沒什麼用的毒,用在你身上,倒是絕妙,絕妙的很!”

衛謙的聲音難聽又瘋狂,越說他的聲音越大,甚至到了刺耳的地步,現在他整個人都瘋癲了,江遂被他掐的劇痛,可身上再痛,也比不上心裡的恐懼和無措。

思美人,美人死。

凡是對毒.藥有點研究的人,都聽說過它,但誰都沒見過,久而久之,大家就以為這毒是傳說中的東西,根本不存在。

而它的用處十分雞肋,所以即使很多人都知道,也沒人願意去研究、重現它。

思美人,顧名思義,這毒是與美人有關的。傳說中,凡是服下這毒的人,都再也不能動情,這動情不僅指心理,還有身體,隻要動情,五臟六腑就會痛的死去活來,讓人滿地打滾,再也沒法繼續做彆的事。而一次動情便是一次毒發,每個人體質不同,毒發三到五次之後,毒素會深入到四肢百骸,徹底毒發,到了這時候,這個人,也就沒有幾個月可以活了。

傳說中思美人的發明者有一個心愛之人,可他愛的人不愛他,於是,他將這藥下到那人的碗裡,冷眼看著那人繼續生活,他靜心等待著,等到那人愛上彆人、迎來死期的時刻,可他怎麼都沒想到,那人最終愛上的人,是自己。

他後悔了,看著愛人痛不欲生卻沒有辦法,當初他根本就沒想過配出解藥。現在他瘋狂的試藥,用自己當藥人,可就算他把自己搞的傷痕累累,也沒有任何用,最後,愛人還是死了,而在安葬了愛人以後,他同樣喝下一碗思美人,用荊棘鎖鏈般痛苦又可怕的愛,殺了自己。

傳說很淒美,而總結下來,其實隻有一個意思,那就是,此毒無藥可解。

彆人用思美人,是為了殺人,而老皇帝用思美人,是為了控製江遂。

他要讓江遂一輩子沒法生育,江家徹底絕後,他還要讓江遂將生命中最好的那幾年奉獻出來,而這幾年過去以後,他的兒子就長大了,也不再需要江遂了。

他擔心那時候的江遂太厲害,衛峋沒法掌控他,而有了思美人,一切都簡單很多,老皇帝荒淫無道,他覺得全天下的男人應該都是一個德行,沒人能真的忍住一輩子不動心,而江遂隻要忍不住一回,他就可以按他的心意,乖乖去死了。

多好的計劃,一勞永逸且永絕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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